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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是。」龍荼先將帳中收拾了一番才退下。人走至帳門前又停步,回首看著椅中那個眉頭緊鎖心神不寧的男人,忍不住勸解道:「陛下,風將軍定會安然歸來的,您勿須憂心。」

  東始修低著頭看不見神色,只是抬手揮了揮。

  龍荼掀簾而出。

  帳中一時沉寂,然後只聞得一聲輕輕的長長的歎息。

  「不可為嗔怪怨怒所左也」此語當日玉師亦曾數次提到,叫他引為誡言,只是每每關及鳳凰兒時,他總是失控失態,若給玉師知曉,少不得又是一頓訓斥。玉師啊,你人不在朕身旁,你的話也總能管著朕。東始修倦倦的撫著額頭。自登位以來,玉師即拋了他們,已是許些年沒有他的消息了,也不知他與師母雲遊至何處了,小師弟許已長成大人,卻不知今生可還有再見之日否。

  他一個人坐在帳中,想著玉師,想著當年,想著幾兄弟,想著受傷的風獨影,想著那救風獨影的奇異男子……靜靜的,也不知過了多久,帳外忽然傳來龍荼的聲音:「陛下,璿璣公主求見。」

  他怔了怔,暗想這麼晚了,公主來幹麼?「時辰晚了,請公主明日再來。」

  帳外靜了下,然後傳來細細言語聲,接著龍荼再次傳話:「陛下,公主說有要事相商。」

  東始修劍眉一皺,道:「讓公主進來。」

  片刻,帳門掀起,一道倩影飄然而入,頓令昏暗的營帳裡陡生豔光。

  「這麼晚了公主來所為何事?」東始修抬首看著帳中盈立的北璿璣,即使他見慣美人,看著眼前之人亦由不得要贊一句世間少有。此刻她長髮披肩,素面朝天,著一襲柔滑似水的淺綠羅衣,從頭至腳無一絲脂粉金玉,卻如出水芙蓉天然雕飾,讓人看著怡目怡神。

  北璿璣環顧帳中一眼,然後盈盈一笑:「璿璣是為陛下解憂而來。」

  「哦?」東始修挑眉,「朕有何憂?公主又要如何解?」

  北璿璣笑靨如花,輕盈移步,如扶風踏花飄至東始修身前,「陛下眉鋒緊鎖,自是憂結於心。璿璣雖不知陛下何憂,只是……」她緩緩屈身,如柳枝婀娜委地,倚抱東始修雙膝,微微仰首,容若海棠,「陛下,難道璿璣當不得您的解憂花嗎?」

  東始修一愣。望著近在咫尺的如花美人,倒料不到她竟是這麼一番心思,那北海王沉船一事她已知曉?半晌,他大笑起身,展臂抱起北璿璣,「得公主如此青睞,朕豈能做榆木之人。」

  北璿璣一笑倚入他懷中。

  元鼎三年八月十五日,東始修征北海凱旋。

  自此,北海之濱不再有北海國,北海之名只存於歷史之卷,這千里江山從此以後便是大東的北州。

  北海國非亡于庸主暴君,而是亡於一位明君之手,這在史上是甚少有的事。後世每每讀到這段歷史時,總會感歎:這北海王治國是能手,但顯然非將帥之才,奈何其偏要行雄霸之道,焉能不禍國殃民也。而後世評北海之所以滅亡,非是無雄兵,實是缺良將也。但也有人評道,當年即算北海能有一位勝過伏桓的名將,但在大東鐵騎面前亦只能無能為力,因為那時候大東有威烈帝及七大將。當年亂世之中雄主名將何其之多,卻都一一敗於他們八人之手,縱北海有奇才若青冉公子,亦不能倖免也。

  五、風采妙.凝冰玉1

  朦朦朧朧間,她看見一張側臉,那眉眼間的弧線是如此的刻骨銘心。

  「你終於來了……」她喃喃一聲囈語,忍不住伸出手,想去觸摸,想知道那是真實的,還是她的夢。只是手怎麼也夠不著,於是她想,這肯定是夢,可是這樣就很好了,就仿佛當年,她一推開門,便見他坐在窗前,她看著的便是他的側影,靜謐如畫。

  迷迷糊糊裡,頭上劇痛襲來,神思再次沉入黑暗之中。

  「你在等誰呢?」隨著輕語落下的是一隻手掌,仿如冰雕玉琢般優美無瑕,拭去她眼角溢出的一滴水珠,輕輕歎息一聲,「你這樣的女子竟也會流淚嗎?」抬手撐開窗門,清風送入,吹去室中悶熱,吹起床榻中人的髮絲,如墨綢般鋪滿枕間,襯著一張失血過多的雪白面孔,褪去了七分淩厲,平添三分羸弱。

  「大東朝的鳳影將軍……」那只優美的手溫柔的拂開她臉頰上的髮絲,「幼時艱辛,少時征戰,你這一生大約一直是活在戰鬥裡,不曾有過休憩。」溫柔的聲音裡有著歎息與憐惜,「那麼……在這裡,你不是鳳影將軍,也沒有朝臣將士相擾,你就做風獨影,於此休憩幾日吧。」

  昏睡裡的人眉間微蹙,那只手伸過去溫柔的撫平她的眉心,「好好睡一覺,醒來就不痛了。」

  窗外晴空萬里,豔陽高照,海風吹拂著海浪,奏起陣陣濤歌。

  這樣的日子裡,在北海玹城,北璿璣正對鏡理妝,唇邊銜著一抹柔柔淡笑,銅鏡裡卻映著一雙冰冷的眼睛;風影將軍的營帳裡,東始修靜靜坐著,身旁龍荼正向他稟報;在帝都,豐極幾兄弟正在景辰殿處理政務;而在這東溟海邊,只有出海捕魚的漁民與屋前補網的漁婦。

  等夕陽西下,晚霞映紅海天,一艘艘漁船在嘹亮的漁歌裡歸來,岸上的漁婦紛紛歡喜的迎向那些安然歸來的漢子。

  爾後炊煙嫋嫋,暮色蒼蒼,燈火漸亮。

  待到月明燈熄,便是夜色如水,一日已過。

  風獨影睜眼的第一瞬便聞得笛音,如此的清揚悠遠,讓她一時不知是在夢中,還是夢中聞得笛音所以醒來。坐起身,便覺得頭腦沉重,還夾著絲絲縷縷的疼痛,不由抬手摸了摸腦袋,頭頂上纏著布巾,一時間憶起了昏迷前的情景。

  只是,這是哪裡?她移目環視一圈,只見屋中十分的簡陋,除了身下床榻,便只一張方桌,兩張矮凳,四壁空空的。

  笛聲依舊悠揚傳來,在這靜夜顯得格外的空靈,仿佛天地之間萬物俱消萬簌俱寂只為此笛。

  四哥?她心中一動,忙下床,拉開門,往屋外走去。

  入目的便是夜色裡仿與天接邊的大海,頭頂上一輪皓月仿如一面白色的玉盤懸掛高空,灑下清輝萬丈,照得海天一色,明如白晝。沁涼的晚風徐徐拂過,帶起浪聲滔滔,和著那清朗無塵的笛音,便如一曲無憂的天簌,滌心寧神。

  循著笛聲望去,遠處海邊丈高的礁石上,一人屈膝而坐,橫笛於唇,髮絲輕舞衣袂飛揚,仿佛是月中天人偶下凡塵。如此良辰美景,如此天人清音,只令得風獨影幾疑置身幻境。

  情不自禁移步向那人走去,慢慢靠近,待到看清那人樣貌,饒是見慣豐極容貌的風獨影亦不由呆立當場,暗想這人難道真是海中的精靈所化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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