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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鳳凰兒。」威震天下的雄主眼中有浮光若水,但被他輕輕闔目掩去,他的聲音那樣的低沉溫柔,仿佛他不是大東的皇帝,而只是一個疼愛妹妹的兄長。「鳳凰兒,大哥知道你的心思。」

  風獨影驀地抬首看住他,眼中有著驚遽。

  東始修頓住,看著那雙眼睛,忽覺得唇舌乾澀,啟口艱難。

  良久,風獨影卻開口了:「大哥,二哥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我當日宮中就已說清楚了。」

  「不,鳳凰兒……」東始修搖頭。

  可風獨影卻打斷了他的話,「大哥,人活一世,或許總有些懊悔之事。但到今時今日,我沒有可悔恨的,也沒有要重新來過的,我倒是很慶倖當年是這樣與你們一起走過,所以我們八人才會有這樣的情義。到今日這般地步,我們還能如初,古往今來亦為罕見。」

  對上風獨影的眼睛,那雙眼睛總是那樣清澈堅定沒有絲毫迷惑。東始修心底沉沉歎息,手掌眷戀地在她的臉頰摩挲一下,然後落下,握住她的肩,「鳳凰兒,大哥想要你幸福,你不悔今日模樣,可大哥已久不見你有歡顏。只要能令你開懷,便是讓你與……」他胸口一縮,氣悶難當,那後半句便卡在了喉間。

  「大哥你……」

  東始修驀地擁她入懷,雙臂緊緊扣著,目光穿透夜色,落向那遙遙的深廣無垠的虛空。「鳳凰兒,大哥已是皇帝,這天下還有什麼是皇帝做不成的。大哥只有問清了,才能答應。」

  「大哥……」風獨影倏然心驚。

  「不要再說,鳳凰兒。」大東最偉大尊貴的皇帝埋首在妹妹的發間,聲音仿佛自百丈深淵發出,那樣的悶沉模糊,「等回到帝都……再說。」

  風獨影抬起的手放下了,然後靜靜的抱住兄長。

  回到帝都……問清……

  他要問誰?難道……

  心跳驀然加劇,然後又慢慢平復。

  大哥,豈止是帝王,這世間有許多的事便是神亦無能為力的。

  那一夜,話至此結束。

  夜深時,兩人回到各自的營帳,卻是徹夜未眠。

  而那夜,徹夜難眠的又豈止他們,玹城裡更多的無法入眠之人。

  ①《南朝樂府·神弦歌·白石郎曲》

  ②《南朝樂府·吳聲歌曲·華山畿》

  四、風雷怒.魚龍慘1

  玹城王宮。

  月斜輝淡,所有的人都就寢安歇,王宮上下已一片沉靜,卻有一道身影提一盞宮燈穿行於長廊,來到西邊神殿,黑壓壓的王宮裡,只這裡的門窗透出一點燈火。

  推開殿門,偌大的殿堂裡只兩側各燃著一支燭火,大殿正前方的神案上排列著許多的牌位,配著昏沉暗淡的燭火,令得殿堂彌漫一股陰森之氣。北海的王此刻正低垂頭,跪於神案前。

  「父王。」一聲輕喚仿若鶯啼。

  北海王並沒有回首,依舊垂首跪著,只道:「這麼晚了,璿璣你來做什麼?」

  「父王既知晚了,便該回宮歇息。」北海的長公主北璿璣移步入殿,將裝著碩大夜明珠的宮燈掛在燈架上,頓時殿中光線轉明,亦將燈架下那張麗容照得纖毫畢見:眉淡如煙,唇絳如朱,滿頭青絲半梳扇髻半垂肩後,鬢旁插一對點翠金鳳步搖,緋紅的瑪瑙流蘇垂在耳畔,更映得面若桃花,肌若新雪,一襲紫紅羅衣拖曳於地,襯著她穠纖合度的身軀,當真是浮翠流丹,般般入畫。

  北海王直起腰,抬頭望向神案上的牌位,長長歎息:「亡國在即,寡人如何能夠安眠。」

  「父王。」北璿璣矮身去攙扶地上跪著的父親。

  北海王卻並未起身,只是轉個身在蒲團上坐下,目光依舊望著神案。「寡人在向先祖們請罪,因寡人之錯,才鑄成今日亡國之禍。」一語畢,已是語聲哽咽。

  北璿璣挨著父親坐下,這刻離得近,才發現父親竟是老了許多,本不過五旬出頭一向身強體健精神矍鑠的父親,此刻卻是從眼底裡透出疲憊與衰老,鬢旁更是添上如霜白髮。父親年少即位,二十余載辛勞勤政,從來都是神采奕奕,可這不過是短短一月,便讓他額頭眼角紋如刀刻。「父王,切莫過於自責,北海二十余載的興盛亦是您之功勞。」

  「哈哈……」北海王慘淡一笑,「這就是所謂成也寡人,敗也寡人。」

  「父王……」

  「璿璣,寡人是明君嗎?」北海王移目看著女兒。

  「自然是。」北璿璣想也不想答道,「數百年來,北海一直是貧瘠的邊垂小國,可近二十年來,北海有著從未有過的興盛富饒,令得蒙成、大東這樣的強國也為之側目,這足以證明父王是百年一遇的明君。」

  「是啊,北海在寡人的治理下日趨強盛,百姓的日子也日漸安樂,國中臣民皆讚揚寡人愛戴寡人。」北海王望向殿門外,看著夜空上的繁星,仿佛是望見了昔日的繁華錦繡升平盛世。「可是……」下一刻,他滿目黯淡,透著深深的悵然悔痛,「這盛世亦是寡人親手毀了,毀在寡人的狂妄與愚昧之下!寡人悔啊!恨啊!寡人……」他雙手抱頭然後一下一下狠狠捶頭,似恨不能捶開腦袋捶去眼前這悲慘的局面,「寡人為何要不自量力去攻打大東?寡人為何要與那背信棄諾的蒙成結盟?寡人是何等的愚蠢才鑄成今日之大錯啊!」

  「父王!父王!」北璿璣趕忙拉住父親捶頭的雙手,「父王,您住手!您快住手!」

  「鑄成今日大禍,寡人悔啊!」北海王抱頭嘶吼。將兵盡歿,大軍圍城,眼見亡國只在頃刻間,已令得這位曾被諭為明君的一國之主儀態盡失心智盡喪。

  「父王!事已至此,悔之無用,莫若圖謀後事!」北璿璣厲聲道。

  抱頭的北海王呆了呆,然後放開腦袋抬頭看著女兒,似乎有些吃驚女兒如此嚴峻的語氣。「璿璣……」

  「父王。」北璿璣神色一緩,語氣變得柔和,「您是一國之主,豈能沉溺於悔恨之中而置滿城臣民之生死於不顧。」她扶北海王在羊皮墊子上坐好,「父王,東人已射來箭書,稱三日內不攻城,叫我們是降是戰作個選擇。父王您要早作打算。」

  許是女兒的鎮定安撫了父親,北海王定了定心神,慢慢恢復了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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