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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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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物語·敖熾 引子 在他的眼力,沒有比黑夜更加忠誠的僕人了,它總是按時而來,按時而去,永不背叛。來往的風沒有什麼特別,但,當它們從吉薩的金字塔之間穿過時,就變成了可以飛翔的人,在你耳畔呢喃埋藏了幾千年的符號,一段又一段被風沙侵蝕的往事。 他習慣於在有彎月的夜裡,站在斯芬克斯像的頂端,這塊碩大橫臥的巨石,有連貫天地的氣魄,他熟悉這塊石頭,就像熟悉自己的血肉。 他早已不記得陽光的溫暖與形狀,只能從稀疏的月光裡,濛濛回想記憶裡最後一次日出。他在斯芬克斯上站了幾個鐘頭,米色的風衣被風向兩邊撩開,像一對即將展開的翅膀。他的身體紋絲不動,仿佛腳下的巨塊將絕對的凝固傳染給了他,生生要 將他變成為自己的一部分似的。 腳下,有異動,幾隻不知從何而來的野貓,聚集一處,仰頭低鳴,喵嗚聲此起彼伏。領頭的一隻黑貓,舔著受傷的前爪,以一種奇怪的,仰望的目光,看著高立於上的他。 他只是略略動了睫毛,看似隨意地伸出左手去。 一滴露珠般的光,從他的指尖飄落到黑貓頭頂,變成了一個可愛而圓潤的氣泡,把這個小東西滑稽地包裹起來,從地上升起,氫氣球似的飄到他面前,那對圓圓的貓眼,折射著月光中的清冷,投向他的面龐,受了傷的貓爪微微顫動,鮮血從潰爛得不成樣子的傷口裡湧出。 他溫柔地托著這只漂浮的貓兒,手指沿著外頭那層光潔的圓面滑動。 「疼吧?」他的嘴唇微微翕動。 黑貓喵一聲叫。 「我知道了。」 他本沒有任何內容可言的眼光,突然變得柔軟起來,滑動的手指突然停下,指尖朝那氣泡裡輕輕一掐。 砰。輕微的一聲。你得尖著耳朵才能聽到的動靜。 黑貓沒有了呼吸,尚還溫暖的身體,像秋風裡最後一片落葉,停在他的手掌中。 「這樣就好了。」他放下它的屍體,「死亡是另一場新生。」 死亡是另一場新生。 這是他常說的話。 風裡,有古老的童謠在輕唱—— 倉庫已經裝的滿滿,一把把穀子滾出了邊緣。 大船上也已經裝的滿滿,穀子也都滾到了外面。 可是我們依然要搬運,一粒都不能遺忘。 因為阿努比斯就在月亮下,他會帶走懶惰的娃娃。 阿努比斯就在月亮下…… 他閉上眼,靜靜地聽。 01 被奪走了「身份」,還能安然生活下來的生物,大約就只有我了。 以前我是「不停」的老闆娘,現在是「暮聲」的老闆娘;以前我是樹妖裟欏,千年修為,通天徹地,現在只是一個住在血肉之軀裡,生命線還剩不到一年的普通人,如果我不能在這個時間段「找回自己」的話;以前我總被眾多妖怪圍繞,有大把金子作報酬,而現在,身邊除了一個在店裡兼職做棉花糖的幫工之外,就只有偶爾來找我做占卜的人類顧客了。 沒錯,我現在就是靠賣棉花糖,以及用塔羅牌替人占卜來賺生活費。完全的艱苦創業,自食其力。我的同族,那個叫做暮的樹妖姑娘,用一個實際上並不太高明的花招,騙走我的真身與人形。簡單講,如今她是「不停」的老闆娘,她是樹妖裟欏,她接管了我的一切。 說起來還是很鬱悶,我心疼那些掉進別人口袋裡的金子,偶爾還會想念一下胖子跟瘦子,沒有這兩個笨蛋供我使喚和欺負,人生確實蒼白了。 我試著分析過暮的心理,現在她完全可以用一根小指頭就要了我的命,可她偏不,非要用另一種方式,好好地將我「保存」下來。我想,她必然是看了諸如「讓一個人痛快地死去,遠不如讓他痛苦地活下去更好」之類的反動言論,然後實踐在我身上。 可是,我跟她,真有如此深仇大恨? 我只是打消了一隻尚不成熟的小妖怪的妄想罷了。 02 我提取了所以關於暮的記憶。 那還是在我初得人形,剛開始在浮瓏山修行的日子。 每到中秋之後,我便下到山腳那一處凹地裡,找尋一種叫山芒子的野果,其實並不好吃,極酸又帶微苦,果肉粗糙,像一把小刺扔進口裡,但子淼硬要我每天食用一枚,直到冬至,說對調和氣息,鞏固元氣有益。除了這果子的味道,我記得的,還有那棵孤身長在凹地中央,矮矮瘦瘦,發育不良的小槐樹,每根樹枝都焉焉地垂著,像一堆蓬亂的頭髮。 它實在毫不起眼。如果不是因為整塊凹地裡只有這一課樹,興許我都不會發現它的存在。 那時,我還是一隻貪玩之心大過天的小樹妖,喜歡用凹地四周長出的藤蔓編成網,然後跑到那方從某個暗洞中湧出的泉水所成的水潭裡撈魚玩。那水潭裡的魚特別漂亮,不但五顏六色,有的魚還會發出好聽的鳴叫,尤其被我的網困住時,有的會發出嬰兒般的哭聲,這讓那時的我覺得十分有趣,常常惡作劇地將他們抓住,又放掉,再抓住,再放掉,樂此不疲。 凹地裡還有許多小動物出沒,有漂亮的橙翅鳥,靈巧的白狐,狡猾的地鼠,多不勝數。但我最喜歡的還是三耳兔,黑臉白身,胖的像個毛球,帶著自己的孩子,笨笨地扭到水潭邊找那些青苔般的野草吃。對於這些一看就忍不住想捉弄的小胖子們,我總是出其不意地躲在暗處,然後張牙舞爪地跳出來,將這些小傢伙嚇得雞飛狗跳,差點滾進水潭裡,自己則站在一旁笑破肚皮。 我充分地享受著修成人形的自由,我的身形與心靈,在最原始最純粹的歡樂之中陶醉。 但那一天,當小槐樹用枝條羞愧地勾住我的手臂,叫出我的名字,懇求我找子淼也將她變成人形時,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為何不可以?裟欏姐姐,我明明看到子淼上仙在那個晚上賜你人形!」它的枝條將我的手臂纏得很緊,不甘心地搖動,「姐姐,你求求子淼上仙,也賜我人形。」 真好笑!我們很熟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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