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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005】

  五更天,大明宮,勤政殿,燭影暗搖,萬籟俱寂。侍候在殿外的兩個小太監攏著手,時不時打個呵欠。

  她早已習慣在這樣的時間與環境中,專心批閱奏章。除了兩個小太監,別人一概撤下,連燭火都只留一盞。

  朱砂御筆,字字珠璣,本該一國之君的分內事,她的丈夫卻以風疾頭痛之名,將這變了相的天下萬事,交到她手中。他說,這是夫妻的默契,與信任。

  直到她關上最後一本奏章,面前那一隻垂頭垂手,不敢作聲的僧人,才小心翼翼地自暗處挪出了一步。

  「皇后娘娘,只差一步。只待貧僧元氣恢復,定從那妖孽手中取到那寶物。」竹林裡那白袍和尚,誠惶誠恐。他眼前這女人已近中年,姿容卻比年輕時更見嫵媚,只是眉眼間暗藏的,卻是萬千男子猶不及的威儀與英氣。一身素紗衣的她,高高挽起的髮髻上只閑閑別了一隻九色琉璃鳳釵,燭影打在上頭,黑髮美釵,流光溢彩。這般的打扮,令她在如此渾濁的夜色中,也一枝獨秀。

  「端頤公主可還安好?」她將奏章摞好,看也不看那和尚一眼。

  「這……」和尚頭上冒了冷汗,「原本已該如娘娘所願,只是,只是半途殺出一個混小子,破壞了貧僧的全盤計劃……皇后放心,不出一月,貧僧必將完成娘娘的懿旨。一定拿回三生醒夢書,以及……公主性命!」

  「哀家真不知該獎你還是罰你。」她略一抬眼,望著和尚道,「你還是不夠聰明。罷了,公主之事哀家已另有打算。」她略一停頓,眼神驟然犀利,「不過,那三生醒夢書……一月為限,若不能辦妥,法師亦有成死屍的危險。」

  「是是,貧僧遵娘娘懿旨!」和尚擦著額頭的冷汗。

  「退下罷。」她微一揚手。和尚如蒙大赦,起身退回了暗處,一陣青煙漫過,再無人影。

  月色下的太液池,荷香悠然,蓮開處處,一池碧水悠悠蕩蕩,那水聲,像母親唱給孩子的搖籃曲,溫柔嬌弱。

  她躺在舒適的床鋪上,熏香的氣味四處流散。

  「好聽麼?這水聲。」有人從那層層簾幕外走來,步履輕盈,一步便是一朵蓮花。

  「誰?!」她自床上坐起,撩開帳子,旋即冷笑,「王皇后,又是你!」

  「哀家不過是來問問,這太液池裡的水聲,是否一如當年你唱給女兒聽的那首。」來人停住了腳步,隔著一層紗帳與她笑談。她的胸上頓如針刺,卻仍冷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武媚娘,當年你為從我手中奪走皇后之位,不惜親手毀掉自己的親女兒,如今,我告訴你,她回來了,她掌心的梅花印真美!她會替我,替所有葬身於你野心之下的亡魂,向你討回一切!哈哈哈。」紗帳外,笑聲淒然。

  「沒有誰有資格向我討要一切!」她想起身,卻無法動彈。

  「神可以!」紗帳外的人得意地宣告。

  「我會站在比神更高的位置。」她淡然,卻字字如鐵。

  一股寒意自胸中湧起,她猛地睜開了眼。她仍好好躺著,高床暖枕,只是背脊上汗濕了一片。層層紗帳依然低垂,除了帳外的宮女太監,再無他人。她坐起,疲憊不堪地撐住額頭。根本數不清這麼些年來,她究竟重複了這個夢境多少次。每一次,都是在糾結於心中的寒氣裡醒來,真要邁到比神更高的位置,那些事才會被永遠踩在腳下,不被記起麼?她問了自己很多次,答案都是——是。

  沒有誰可以破壞她的規矩。她要的不是鳳釵,是龍袍。對,事實一定就是這樣的。她要完成一件事,可現在,還缺那一點信心。

  【006】

  原來,神仙就是長他那個樣子的。

  蘇秋池至今也不太相信自己見到了活的神仙,雖然那傢伙做自我介紹時,很坦誠。凡人又怎能在眨眼間,將一杯白水變成佳釀呢?如果是妖術,天下有長得這般乾淨剔透的妖怪麼?不過,只要能從他那裡討來好酒,就算他是妖怪也沒有關係——蘇秋池對於九厥的認知,在短短的時間內,輾轉,成型,定論。

  他與李淮,在九厥位居翠微山紫竹林無憂潭外的竹屋裡,明明只逗留了幾個時辰,為何返回家中時,家人們個個痛哭流涕地湧上來,說他已失蹤了整整三日,家中早已報了官,他外公更是遣了一隊精兵壯丁滿長安找他。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蘇秋池只能朝這句話上想像,當然,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在翠微山中的奇遇,只說自己遊山玩水,忘了時間。

  這個傍晚,蘇秋池少見地沒有出門花天酒地,只握著那只精巧絕倫的舞馬銜杯紋銀壺,托著下巴,呆坐在臥房窗下。這酒壺,本被李淮那一撞,扯壞了連著壺蓋的鏈子,但,經過九厥隨手的幾下擺弄,居然完好如初。那天,九厥往這壺裡倒了半壺他自己釀的酒,那滋味,真真比皇帝賜的極品禦釀還醇厚百倍。如今,酒已盡,香還在,可見九厥說的,怕是真話。

  九厥說,他乃天界釀酒仙官。因職責所在,常要下人界尋找可供釀酒的好原料,那和尚與他有私怨,趁他這次下凡之機,欲搶奪他手中的一件東西,兩人糾鬥三天三夜,他落了下風,只得引和尚進了紫竹林,以竹葉為替身遁了形跡,誰知那和尚仍不罷休,也以同樣的陣法,將身魂放入竹葉,入了另一端空間,窮追不捨。二人正在凡人不可見的虛無之空中鬥得難分難解時,虧得被李淮引來的蘇秋池誤打誤撞,破了那和尚的替身,這才替他解了圍。那和尚遭此一擊,傷了元氣,起碼一個月才可恢復。

  在九厥的竹屋裡,蘇秋池與李淮聽了他這一席話,被弄得糊裡糊塗,繼而又被九厥稀裡糊塗地送出了紫竹林,安然回到了一馬平川的翠微山外。

  蘇秋池記得,他上馬回望,九厥還在不遠處朝他們微笑擺手,再回頭,那片懾人心魄的湖藍頭髮,已不知去向,好像那剛剛沖自己揮手而笑的人,只是個幻影。李淮的神情,與蘇秋池如出一轍,只是比他更顯戀戀不捨,一步三回頭。紫竹林,無憂潭,九厥,這一切竟像個夢一般不真實。想到這兒,蘇秋池突然握緊了酒壺,從身上摸出了一個小小錦囊,看看,猛然起身,沖出了房門。

  錦囊是臨別時,九厥分贈與他和李淮的,裡頭裝了一隻竹葉編成的蜻蜓與一個方口小瓷瓶。他說,他怕被打擾,所以居住的紫竹林,按伏羲先天八卦陣設了結界,將這片竹林與正常的空間錯隔開來,他們的誤入,不過是機緣巧合,若想再次造訪他,只要入山之後,將無憂潭的水灑到竹蜻蜓上,這蜻蜓便會替他們引路。

  匆匆進了翠微山,蘇秋池照九厥所說,打開瓷瓶,灑水於竹蜻蜓上,眨眼間,竹蜻蜓便如活的一般振翅飛起,朝山林深處而去。

  【007】

  九厥的竹屋裡,有人比蘇秋池早到,正與九厥把酒對飲,相談甚歡。

  「你你你……」蘇秋池風疾雨驟地沖進去,一手指著李淮,一手抓過桌上的酒壺,用力一搖,旋即跺腳道,「你們居然把酒都喝光了!在我缺席的時候!」

  他的抓狂模樣,嚇得那引路的竹蜻蜓一溜煙地飛出了窗外,差點撞到窗框上。李淮倒鎮定自若地舉著杯子,故意微微一笑:「蘇公子從來就不是什麼重要人物,缺席也無所謂。」

  蘇秋池作勢要去揍他,被九厥笑著攔下,說:「寒舍別的沒有,酒可是要多少有多少。蘇公子大可放心。」聽了這話,蘇秋池臉上即刻多雲轉晴,笑嘻嘻地對九厥道:「好神仙,那就趕緊多多地拿出來吧!」

  「上輩子你必是淹死在酒缸裡的貨色。」李淮斯斯文文地擦了擦嘴角,放下酒杯,「這裡的酒,被你這山豬一般的粗人喝了,都是浪費!」

  「姓李的,不要以為長得好看就不挨打!」蘇秋池幾時被人這樣奚落過,火冒三丈地沖上去,一拳朝李淮的面門擊去。誰料李淮神獸極是利落,閃身一避的當口右手已然捏住了蘇秋池的右腕,一用力蘇秋池便真如山豬般嚎叫起來,乾脆整個人撲倒在李淮身上,兩人在地上滾爬廝打,拳來腳往,一身好衣裳被塵土染得烏七八糟,煞是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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