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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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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背後,有個凸起的按鈕,摁下它,靠牆而立的巨大衣櫃便會朝旁移開半米,在牆上露出一道暗門。 那是從七年前開始,滄瞳凱每天都要去的地方。 暗門後的密室,地面與四壁都是光滑如鏡的大理石,連石上的紋路都很精緻,裡頭除了一個一人高的大水缸,別無他物。牆壁上沒有窗戶,卻掛著一幅碩大的油畫,畫裡,天藍如洗,碧波萬頃,廣闊的沙灘上沒有人,只有兩串伸向海邊的腳印。整幅畫,逼真得似能聽到海浪的聲音。 畫筆與顏料散亂堆在地上,五顏六色的油彩在白色的地板上濺開,比花還漂亮。 滄瞳凱走到與油畫對面而立的水缸前,輕輕叩了叩玻璃,像個禮貌敲門的紳士。 「你今天開學對吧?」 寧靜的水面上漾出了波紋,一條約尺把長的魚,白磷如鑽,滑動著如花邊兒般柔美的鰭與尾巴,從水缸的另一端漸漸顯出身影,歡快的遊到滄瞳凱面前。 "嗯。今天要吃什麼口味的冰激淋?」滄瞳凱露出少有的笑,臉上的每一根線條,都被那清脆動聽的女聲柔和下來,語言裡充滿了喜愛,與寵溺。 圖圖是一條魚,但是它會說話還喜歡吃冰激淋,所以在滄瞳凱心裡,圖圖從來不是「它」,而是「她」。 「我要香草巧克力!」 「單球?」 「雙球!!」 「會發胖!」 「大不了換個更大的水缸!」 滄瞳凱無奈地搖頭,手掌貼在魚缸上,圖圖高興地翻了幾個圈,粉粉的嘴吧唧一聲吻在他的掌心。 他們之間,總隔著一塊厚厚的玻璃,但是隔不斷微小的溫暖。 「上課要專心哦!」 「我知道!」 「不要跟人打架!」 「我知道!」 「回家的時候一定要把外衣扣子扣上,最近甲流可猖狂的。」 「好……」 「不要忘了冰激淋!雙球!」 「……」 滄瞳凱舉手投降,孩子般沮喪:「好吧,雙球就雙球!」 圖圖勝利的吐出一串水泡,水泡在水裡排成一個大大的V字。 圖圖是滄瞳凱唯一認可的,真正的朋友。 圖圖,也是他無論如何都要保護的對象。 3 玄背對著水缸,沉默地望著密室牆上的油畫。 水缸裡嘩嘩作響,圖圖饒有興致地在水裡遊動,時不時還從水下躍起,在空中畫一條優美的弧線,噗通落進水裡。 「玄!」圖圖停下有些無聊的自娛自樂,浮出水面,」怎麼啦,你今天好像很不開心。」 玄沒有回頭,纖瘦的身體在油畫上投下一道陰影。 「我送你走吧。」他說,「回到西溟幽海,你的家。」 圖圖的尾巴緩緩劃動,水紋的波動越來越小。 「每夜無休無止的逃命,你依然不覺得是一種折磨?」玄走過去,嚴肅而冷峻的打量著眼前厚厚的玻璃:「再留下去,你隨時都會死。」 水缸裡的動靜越來越小,圖圖無聲的遊開了去。 玄轉到水缸的另一面,脫去上衣,露出右肩,一道深刻露骨的傷口赫然入目。 「你受傷了?!」圖圖詫異地遊過來。速度快地要撞破魚缸。 「他的力量越來越大,我已經沒有多少自信再抵擋了。」玄穿上衣服,「你必須走。」 密室裡一點聲音都沒有了,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你該去接凱放學了!」圖圖突然脆生生的喊道,高興地搖晃著尾巴,目光落在想像中的窗外,眼睛裡有笑意。 是的,魚也會笑,只要你認真地看她的眼睛。 「你有必要這麼做?」玄怔怔地看著她,「你明白我在說什麼。」 「這個問題不該問你自己麼?」圖圖頑皮地朝他吐出一串水泡,在水裡排成了一個鬼臉的表情。她身上刹那的沉默與壓抑,如同破掉的水泡一樣無跡可尋。 圖圖當然不是普通的魚。她是一隻妖怪,一隻叫「忘形」的魚妖。 它們暢遊三界,無阻無礙,只要願意,可以隱去身形,不被任何人發現,包括那些最高深的,不用眼睛也可以找出目標的高人。 幾乎所有妖怪,甚至某些修行的人類,畢生都抱著吃一條「忘形」的強烈願望,就算吃不到,聞一聞都好。一如【西遊記】裡的妖怪,個個都惦記著那塊長生不老的唐僧肉。 「忘形」對他們而言,是獲取一切的捷徑,是無人阻攔的為所欲為。哪怕只是一隻修為低淺的小妖,吃了「忘形」,也可以下入冥界上闖天宮,取其至寶如入無人之境。 「忘形」,是他們的神話。 珍貴的東西,總是罕有的。抓一條「忘形」所需要的付出,大多時候是一條性命。「忘形」生於西溟幽海中的最深處。西溟幽海自上古時起,便是盛產妖怪的聖地。有幸到達海邊的人,已屬不易,再入海中尋魚,不被海中的妖異暗流吞沒,也會被暗藏其中的怪獸當了美食。 至今,只有幾千年前一個姓姜的老頭,孤身一人到了西溟幽海,用一個直鉤成功吊起了一條尚在幼年的「忘形」。不過,返程途中,姜老頭卻放了它,原因是這條「忘形」開口對他說了一句話。 在曾經一次閒聊中,玄問過圖圖,當年她跟那個老頭說了一句什麼。 圖圖吐了個水泡,回憶半天,說:「我只是很傻很天真地說,吃一條魚就能建起一個國家麼?那你吃了我吧。」 玄笑了:「然後他就放了你?」 「那老頭沒說話,然後對著滿天星子站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把我放進了一條河裡。那會兒的湖水真清澈呀,哪像現在,到處都是塑料袋和飯盒。」圖圖認真地說。 每每回憶起跟圖圖閒聊時的情景,玄都會被她那無辜的神情逗笑,他是那麼不喜歡笑的人。 但今天,縱是圖圖表現得百般快樂千般可愛,他也沒有笑容。 「新聞上說,今夜是藍月之日。現在改主意還來得及。」玄沉沉說道,也不看圖圖,徑直朝外走去。 「玄……」 在他走出密室前的刹那,圖圖叫了他的名字。 他不回頭,不想看她,更不想看到那雙亮亮的眼睛。 「你我都是一樣的,包括選擇。」 她的身影在水裡漸漸隱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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