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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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嬤嬤歎了口氣,伸手抱住少女的肩膀:「所以,以後無論公主看到聽到什麼旁人見不到的,都請忍耐下來吧——收斂您的天賦,閉上您的眼睛,裝作最平常的樣子就可以了。」 老侍女的懷抱溫暖而潔淨,帶著某種類似母親的氣息。阿黛爾沉默了許久:「嬤嬤,謝謝你,我會記住的——我一定要努力活下來,等到哥哥來接我回去。」 「睡吧,公主。」嬤嬤輕聲囑咐。 「嗯。」她最後側過頭,看了一眼窗外——一片黑暗中,春雨還在無聲無息地下著,帶著料峭的寒意,冰冷而黑暗,仿佛隱藏著無數不安。 「放心,公主,羿會在外面守著您。」知道她心裡想著什麼,嬤嬤為她戴上睡帽,「雖然公主看不見羿,但羿一定時時刻刻都在看著公主——您只要這樣想,就會安心睡著了。」 阿黛爾歎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穿著睡袍鑽入了被褥裡。 「蘇美女神,請您保佑我和哥哥早日團聚。」纖細潔白的手握緊了頸上的項鍊,阿黛爾打開項鍊上鑲著藍寶石的盒蓋,看了一眼裡面鑲嵌著的小小畫像,按在了心口上。 「神會保佑您的,阿黛爾公主,」嬤嬤輕輕道,「祈禱完了就睡吧。」 四、夢沼 (1) 羿站在窗外的黑暗裡,注視著那間房裡的燈火熄滅。 累了一天,公主終於入睡了。他在房間外的走廊下鋪開了那卷舊毯子,靠著門檻開始休息——這一個多月來護送公主遠赴東陸,片刻不敢懈怠。如今總算到了大胤境內,也可以松一口氣,好好睡一個安穩覺了。 然而,儘管疲倦已極,闔上眼睛許久,卻始終無法睡去。 ——自從踏上東陸的土地之後,他就仿佛行走在連綿不斷的噩夢裡,沒有一刻不在經受著劇烈的煎熬。特別是今日,在龍首原上又和那一個老人狹路相逢——所有癒合已久的傷疤,忽然間就又被血淋淋的揭起。 舒駿……舒駿! 夜裡,仿佛有人在喚著這個名字,無數的影子在眼前晃動。 是誰?是誰在呼喚這個已經死去的名字?——有血的腥味彌漫在四周,如此刺鼻而熟悉。一具具屍體不停在眼前倒下,血從斷裂的脖子上流出,急急沁入地下。黑色的土地吸飽了人血,顯得肥沃而濕潤。 在黑色的沃土上,忽然有一簇簇的血紅色花朵破土而出,開得妖豔異常。 無數的聲音在耳畔喧囂,無數的影像在眼前晃動,時間和空間如風掠過,而他提劍站在血流成河的地面中央,眼前只有無窮無盡的血色,只有無窮無盡的屍體——他瘋狂地揮劍,斬殺一切可以斬殺的人,仿佛一停下手、自己便會同樣化為屍體倒地腐爛。 然而,有一把刀忽然從背後悄悄伸過來,一刀就割斷了他的咽喉! ——這、這是哪裡?是龍首原的那一個雨夜,還是翡冷翠的大競技場? ………… 「阿黛爾,我赦免這個角鬥士,作為給你的生日禮物——」遙遠的時空裡,仿佛還可以聽到一個威嚴的聲音,「過去,把手按在他頭頂,從此他就是你的奴隸。」 有一隻溫軟的小手按在了他的頭頂,顫顫的,膽怯的,帶著馥鬱的玫瑰香味。 他低下頭去,腳下是血汗縱橫的競技場地面,無數角鬥士的屍體橫陳在場內,支離破碎——那個九歲的孩子站在血泊中,穿著鑲著碎鑽的露趾鏤金涼鞋,肌膚細膩潔白猶如綢緞,小小的指甲如同一朵朵粉紅色的桃花。 他俯下身去,枯裂的唇輕觸她的腳面,留下了一個深紅色的血印。 她仿佛有點害怕,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怯怯地看著眼前滿身是血野獸般的男人:「我……我叫阿黛爾——你叫什麼?」 「咿……」他想要開口回答新主人的第一個問題,然而聲帶被那一刀嚴重毀損,喉嚨裡卻只能發出破碎的音節。 「啊?怎麼,你不能說話麼?」那個小女孩歪著頭略顯失望的看他,遲疑了一下,忽地笑了:「那麼,我就叫你『羿』吧!好不好?——聽嬤嬤說,這是東陸傳說裡的一個射落太陽的勇士的名字呢!」 很多年以後,他依然堅信,那是上天的旨意。 在那樣血腥的殺場上,在所有人都放棄了他,並且他也即將放棄自己生命的刹那,是神的旨意讓阿黛爾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宛如在黑白兩色的荒涼廢墟上,憑空驟然開出了一朵鮮豔美麗的花。 只要遠遠的看著,便能讓他支離破碎的心感到平靜。 ——原來,背負深重苦難的人,畢竟需要一個救贖。 ― 醒來的瞬間,回憶如潮水般卷來,他苦痛的闔上了眼,左頰上的刀傷微微抽搐。 舒駿……舒駿…… 夜色深沉,露冷風寒。風裡仿佛遠遠傳來了無數呼喊,那些聲音是從地底下發出的,恍惚而慘烈,似乎不甘地呐喊,喚著一個魂魄的歸來。 他再也無法忍受,霍然睜開眼睛。 初春濛濛的細雨從廊下捲入,滲入了冰冷的頭盔,在他殘破的臉上縱橫交錯。羿靜靜凝望著夜幕下的龍首原,身子漸漸顫抖,忽然無聲躍起,離開了一直守著的門,握劍大踏步地走向了那一片黑暗的原野。 是的,我來了……我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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