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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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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他一直默默地牽著她的手。她感到他受了傷的左手沒有以往那樣有力,卻仍然溫暖,她甚至感到他牽手的樣子很無辜,很依賴,像個小孩。子忻還是那樣消瘦,卻固執地走在前面,替她擋住迎面而來的風雪。 找到一家炭鋪,他忽然問:「你打算在這裡住幾天?」 她生氣地停住腳,惡狠狠地盯著他。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他連忙解釋,「如果你住得短,我就買好一些的炭,少些煙氣。如果你住得長,我只好買一般的了。——我的銀子不多。」 他有些緊張,又有些懊惱,怎麼一張口就又把她得罪了呢。 蘇風沂道:「我住得長,但我也不要煙氣。」 子忻看著她,歎氣:「風沂,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這麼難伺候。」 她一下子又跳了起來:「我一點也不難伺候,你才難伺候,你最難伺候了!這些年你到哪兒去了?為什麼不小心,又受了這麼重的傷?幸虧還留下一條命,不然……不然……我豈不是要到陰曹地府才能找到你?」 他趕緊閉嘴,用手中的銀子買了最好的炭。由著蘇風沂抱著沉澱澱的炭簍子跟著他往回走。 添了炭,火盆的火旺起來,屋子也跟著暖和過來。 環堵蕭然,想他生活如此清苦,她不禁有些傷感。 兩人默然無言,對視良久。 憧憧的燭影中,她忽然壓低嗓門,悄悄地問道:「子忻,你還見過竹殷麼?」 他搖搖頭:「沒有。」 的確沒有。自他與蘇風沂分手的那一天起,竹殷再也沒有出現過。 「你不必這麼懲罰自己,」她握著他的手,輕輕地道,「這不是你的錯。」 他的手猛地一抖,道:「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麼。」 「唐蘅告訴過我小湄的事。」 他不安地看著她,眼中忽現痛苦之色:「不,是我殺了她!……我不該約她出來,我不該學騎馬,我不該粗心大意丟失了手杖,——是我害了她,是我殺了她!她還那麼小,才十一歲……」 閉上雙眼他又看見了小湄,聽見了那天的雷聲。她倒在地上,黑色的血從腦後蔓延開來……她瞪著大眼看著他,好像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是啊,直到死她都不明白生命原可以這樣輕易而偶爾地消失。 ——我想睡了,明天再教你…… 她用指甲掐了掐他的手,看著他的眼睛:「所以你選擇了放逐,選擇了流浪,認為自己不配過好日子,是麼?」 是麼? 他問自己,是這樣麼? 每當打定主意去看風沂時,到了最後一刻他都放棄了。他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回避她。 就像鷺川跟他發過的牢騷,蘇風沂這個人,真實得令人倒胃,尖銳得讓人難受。而她偏偏目光如電,絲毫不肯放過別人。 他不肯面對自己的內心,因此也不肯面對她。 「這不是你的錯!」她大聲地又說了一遍,「請不要讓愛你的人也跟著一起受懲罰吧!」 是啊,他有多少年沒去看望父親了?子悅出事時若有他在身旁,也許不會輕了此生罷? 他臉色蒼白地笑了笑,道:「好罷,這不是我的錯。」 「那你就原諒了自己吧,」她坐到他身邊,將頭歪過來,甜甜蜜蜜地靠著他:「也順便原諒我。」 他有些聽不明白:「原諒你什麼?」 「凡是你不喜歡我的地方,都得原諒。」 「只要你是你自己,我都喜歡。」 他摸了摸著她頭頂上柔軟的長髮,然後用竹棒撥了撥盆中的紅炭,道:「晚飯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夫妻肺片、四喜丸子、清炒蘿蔔。」她毫不客氣地開出了菜單。 他站起來,悶頭悶腦地走向廚房,走到一半,忽又折回來,在她面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眼看著她道:「風沂,嫁給我吧。」 驀地,她的眼紅了:「為什麼你現在才說啊!」 他頓時很緊張:「現在說晚了麼?」 她瞪大眼睛看著他,半晌,粲然一笑:「不晚,一點也不晚。」 那天夜裡,他們終於住在了一起。 沒有紅燭,沒有嫁衣。 她以為自己會害怕,而一切卻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她這才明白,在子忻面前,那些潛藏多年的恐懼並不存在。 如果深愛著一個人,什麼恐懼都可以克服。 第三日子忻到寺廟辭去了抄經的差事。 「哦,」方丈有些惋惜,「是太累了吧?以後你還常來抄,少抄一些就可以了。——工錢不變。」 「不不不,」他說,「我成親了。」 「恭喜啊恭喜!」方丈替他高興。 「我妻子掙的錢比我多,」子忻笑道,「她說,我可以在家裡靜心寫書,不必抄經了。」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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