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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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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經》三十一卷,你每兩天背誦一卷,應當不是很難罷?」 「爹爹,我不神童。」子忻趕緊申明。 「所以我才酌情減量。我以前是一天背誦一卷的。」 「可是,那樣的話,我還會有玩耍的時間麼?」 慕容無風搖頭道:「我看沒有。」 頓時,頭頂上的每一根頭髮都要豎起來了:「爹爹,我不幹!」 「不幹也得幹,這只是個開頭。」慕容無風悠然地呷了一口茶,將一本厚厚的書遞給他:「這是《本經》的頭三卷,把第一卷前半部記下來,今晚便來這裡背給我聽。若有不認得的字,查字典或問你姐姐都行。」 子忻一看那書雖有些黃舊,卻保存得十分齊整,上書「經史證類備急本草」八字,方知自己才離虎口又入狼窩,與竹梧院相比,潛龍齋只怕就是天堂了。 就這樣灰頭土腦地走出門去,子忻心中鬱悶難當。在長廊上發了一會兒呆,正遇到一幫下學的子弟在湖邊歡鬧,劉駿看見他,遠遠地趕過來道:「子忻,你今天又逃學了!」 「我不去家塾了,以後跟著我爹讀書。」 「你爹凶麼?」 「原以為他不凶的,現在看起來好像很凶。頭一天就要我背厚厚的一本書呢。」 「馬房裡正空著呢,你想不想去看馬?」劉駿忽然道。 子忻把書往懷裡一塞,喜道:「咱們可以騎馬麼?」 「就算不能往外跑,至少也能在馬上坐一會兒。」 子忻一聽,心花怒放:「咱們現在就去吧!」 兩人偷偷摸摸地來到馬房,見房內空無一人,只有幾匹黑馬靜靜地嚼著草料。兩人放下心來,開始閒聊,子忻問道:「阿駿,你會相馬麼?」 「怎麼不會?馬有三十二相。」一提起馬,劉駿立時得意起來,臉上的兩個酒窩深得可以藏下半杯酒去,「三十二相眼為先。眼似垂鈴鮮紫色,白縷貫瞳行五百。斑如撒豆不同看,面顱側擊如鐮背,鼻如金盞可藏拳。馬口須深牙齒遠,舌如垂劍色如蓮。食槽寬闊腮無肉,咽要平分筋有欄。項長如鳳須彎曲,鬃毛茸細要如綿。膝要高,蹄要圓,身要平,肋要緊;臥如猿落,尾似流星……」 子忻哈哈大笑:「瞧你幾裡骨碌的,有這麼多講究麼?」 「可不!我爹說,馬是火畜,天性怕濕。所以要養在像這樣乾燥的地方。看馬的時候,頭要高駿,面要瘦而少肉。馬耳要小,耳小則肝小而識人意。馬鼻要大,鼻大則肺大而能奔跑。馬眼也要大,眼大則心大,見猛利不驚。此外要腎小腸厚,胸膛平闊,肋骨過十二條才是好馬呢。」前面他一串馬經背下來,又快又流利,見子忻聽不明白,便又不得不撿重要的幾條解釋了一番。 子忻摸著光溜溜的馬背,早已聽得心曠神怡,歎道:「為甚麼我爹爹就不是馬夫呢!我要是能天天騎馬,該有多好!」 「噓!」劉駿不知從哪裡搬來一個馬鞍,輕輕一掄,掄上馬背,腳一踩馬蹬,極利索地翻到馬上坐定,接過子忻遞來的手杖:「我拉你上來!」 子忻拉著劉駿的手,折騰了半晌方爬上馬背,坐在劉駿前面。正巧那黑馬抬起頭來,往後瞄了一眼,子忻嚇得死死地抓住劉駿的手不放。 「不怕,這是一等一的好馬,乖巧知人意,絕不容易受驚的。」 「我摸它的頭要不要緊?」子忻壯著膽子伸手過去。 「不要緊,我先摸給你看。」劉駿輕撫著馬鬃,那馬的脖子便像女子一般柔順地彎了過去。 兩隻小手在馬鬃上摸來摸去,心中正歡喜得緊,那馬身忽然一抖。子忻嚇了一跳,道:「馬生氣了麼?」 正在詫異間,忽見門外一道黑影,仙兒舉著一把菜刀向他們沖了進來。那馬性甚靈,一見刀影,便即騷動不安。 「媽呀!」馬上的兩個人見仙兒來勢不善,劉駿扯開馬韁,雙腿一夾,道:「快逃呀!」 那馬頗知人性,雙蹄一踹,蹬開馬欄,往前一縱,竟從仙兒的頭上飛了出去。豈知劉駿光記得拉開馬韁,卻忘了打開馬廄的大門。那馬只在廄內團團亂轉,仙兒一菜刀正中馬腿。那馬吃痛狂嘶,猛地一顛將馬上的兩個人同時顛了下來! 便在這一當兒,大門猛地踢開了,一個人影沖進來,只聽得一聲暴喝,一隻大手牢牢地拉住馬韁,另一隻手將握著菜刀的仙兒小雞般拎了起來。 這件事最直接的後果,便是劉駿挨了父親一頓好揍。到了傍晚子忻再看見他的時候,他伸出手臂讓他看上面的淤痕。 「子忻,以後我再也不敢教你騎馬了。」 「偷偷地也不行麼?」 劉駿搖搖頭,一臉的淚痕。 「好吧。」 已近黃昏,子忻這才恍然想起父親晚上要問他的功課,嚇得連飯也沒好生吃,苦坐燈前背誦《證類本草》。酉末時分,他攜書來到父親床邊,慕容無風剛剛喝過藥,斜倚在床側,見到兒子,指著旁邊的一把椅子要他坐下來。 「書背好了?」 「差……差不多了。」 「差不多是什麼意思?」慕容無風板著臉道。 「背得前面七八頁……只能背這麼多。」 「背來聽聽。『用藥尤如立人之制』,往下是什麼?」 子忻兩眼一閉,誦道:「用藥尤如立人之制,若多君少臣,多臣少佐,則氣力不周。而檢仙經、世俗之方亦不必皆爾。大抵養命之藥則多君,養性之藥則多臣,療病之藥則多佐,猶依本性所主而兼複斟酌詳用,此者益當為善……」 慕容無風一連抽查數頁,子忻果然能誦,便跳至尾處,道:「《論語》有雲,人而無恒往下——。」 原來子忻尤擅搶記,前面十來頁熟讀了三遍便了然於心,到了後頭不免遺漏漸多,一急之下,便啃起指甲,搜腸刮肚地想了半天,方結結巴巴地道:「論語有雲,人而無恒不可作巫醫。明此二法……不可以權飾妄造。所以……所以……所以……」 慕容無風冷哼一聲,道:「所以什麼?」 被這話一激,子忻嚇得又想出一句,忙接道:「所以醫不三世不服其藥,九折臂者乃成良醫,蓋……蓋謂學功須深故也。複患今之承籍者……今之承籍者……多恃名價,不能精心研習,實為可惜……實為可惜……唔……嗯……實為可惜……爹爹,背不出來啦!」 「背不出就到廊上去背。」慕容無風冷冷道:「黎先生一次罰你站幾個時辰?」 「半……半個時辰。」 「那你就到廊上去站著罷,背出了書再來見我。」 他沮喪地「噢」了一聲,磨磨蹭蹭地往外走。走到門口,又被父親叫住:「拿上蠟燭。今晚你若不把這剩下的幾頁背完,就別睡覺了。去罷。」 他走到屋外,靠著廊柱,一隻手舉著燈燭,一隻手拿著書,可憐兮兮,東張西望,看了一會兒螞蟻搬蒼蠅,背了幾句話,站了有一柱香的功夫,舉蠟燭的手便已酸痛難當。其狼狽之狀比起潛龍齋的時光更慘了十倍。方知自己雄心萬丈地嚷著學醫是個絕大的錯誤。一沾上學問二字,父親平日的溫和慈愛無影無蹤,雖不似黎先生那般厲言正色,其兇狠嚴厲不講情面之處只有過之而無不及。心中不禁大叫失策。正心煩意亂間,忽聽廊外一個小小的聲音叫道:「子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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