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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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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聽一個生澀蒼老的聲音道:「貧道聽說,唐公子上個月殺了鐵風道長,遞了個貼子到小邱那裡,說他才是真正的採花大盜?」 焚齋老人的俗名叫作邱近歡,熟讀江湖掌故的人無人不知。此人年近五十,曾是江南有名的才子。論年紀,還算不上「老人」,卻有了和武林一等一的前輩們一樣的地位。長年主持江湖各項榜位的排名,亦頗為公道,因此甚得江湖群雄的敬重。而這人居然直接叫他「小邱」,可見地位輩份只會更高。 唐潛心中大吃一驚。說話人的聲音明明是從他的右側不遠處傳來,而自己坐了這麼久竟無半點覺察。來人功夫之高深莫測,足見一斑。 只聽得焚齋老人道:「你右邊的這一位可是稀客,已有三十年未下山一步,老夫頑皮,倒想讓唐公子猜上一猜,究竟是誰?」 唐潛站起來恭然作禮,肅然道:「想必是松風道長,晚輩自恨盲目,無法一睹大師的風采。」 那蒼老的聲音笑道:「不必多禮,你父親當年與貧道有忘年之交,曾相約在武當峰頂一較高低,後來我派人多次去請他赴約,他卻怎麼也不肯來了。回了一個貼子給我,只有十個字:『犬子有病,不敢親易赴死。』老夫讀罷長歎,世上至情至性之人不多,唐隱刀算是一個!」 唐潛心中不覺惻然,這個故事,他還是第一次聽到。當下定了定心神,道:「家父家母為我這不孝之子過於勞神,已然雙雙故去。」 松風慨然道:「可惜可惜!不過,你小子已盡得雙刀心學,唐門近來雖連失高手,只要還有你,今後在江湖上也站得起來。」 唐潛垂首道:「晚輩初入江湖,莽撞之處甚多,還望前輩們多加指點。」 松風一捋長須,淡淡開口:「莽撞之處倒沒有,只是鐵風一事,還請唐公子代為斡旋。鐵風一事乍出,我實是大吃一驚,當時正在閉關,氣得差一點走火入魔。唐公子應當曉得,鐵風原是武當指定的下一位繼承人,在江湖上地位顯要,為人處事,也頗受尊敬。我與鴻羽師弟多年閉關參修,不問世事,武當諸務均由鐵風奔走打點。這些年,他雖無功勞也有苦勞。而木玄虛那娃兒,我也一向喜歡,不料竟捲入到如此之醜聞。如今真相大白,我們正準備將他請回武當作太乙院的主持。只是……唐公子想必明白,我們武當幾百年的清譽,萬萬不能斷送在鐵風的手下。武當實在丟不起這個臉!」 唐潛沉吟片刻,道:「恕晚輩遲鈍,木公子為此事負累三年,四處逃竄,險些喪命。如今在江湖上仍是惡名未除,沉冤未洗。晚輩以為……至少當將此事公之於眾,還他一個公道。更何況,試劍山莊的幾位公子一直發誓要清除採花惡賊,近來正在四處打探木公子的行蹤,如若此事不決,他仍有性命之憂。」 松風道:「木玄虛是武當弟子,雖少年成名,入世未深,也很少在江湖上露面。說實話,他原本是人家扔到山門外的一個棄嬰,名字也是鐵風給起的。我們商量了一下,以為不如讓他乾脆換個名字,由我親自收為弟子。鐵風反正已死,這事就不了了之。唐公子不說,也無人知道,不知公子你意下如何?」 唐潛淡淡道:「真如道長所言,請問公道何在?」 松風拍了拍他的肩,歎道:「你還是年輕人,年輕氣盛,不知江湖之風波險惡。江湖上無事都要起浪三尺,何況有事?武當在江湖中的地位公子想必知曉,背著這個醜聞,連我都覺得無臉做人。話說回來,家醜不能外揚,唐門這幾年鬧得不像樣,不就是家醜頻傳,人人嫌惡?如今唐公子年少才俊,貧道甚為喜歡,將來唐門有什麼事,我們武當也不會坐視不理。此事就以大化小,如何?木玄虛那邊,公子不用擔心,他一向聽我的話。」 唐潛沉默良久,站了起來,道:「焚齋先生,如果晚輩沒有猜錯,這就是你們將鐵風之事按住不發的原因,是麼?」 焚齋道:「我與松風道長是多年摯交,此事事關武當在江湖中的地位與聲譽,自當要慎重行事。」 唐潛冷冷道:「晚輩只想請教老先生,鐵風之事,《江湖快報》究竟是準備發,還是不發?」 焚齋笑道:「年輕人,不要這樣固執……」 唐潛臉色忽然變得蒼白,道:「在座的幾位都是晚輩一向敬服的武林前輩,晚輩愚鈍,方才諸位的一番話,晚輩實在不敢稱受教。」 焚齋歎道:「公子就算是不考慮武當的聲譽,也要替唐門的將來著想。如今唐門岌岌可危,正需各方援手支持。此事一平息,武當即可與唐門定交,幫唐門度過這一難關,如何?」 唐潛冷笑:「原來焚齋先生也是說客,晚輩不才,也會衡量關係厲害。只是公道二字,一向與關係無關。」說罷一揖,轉身就走,「晚輩告辭。」 他推門而出,拂袖而去,留下一屋子尷尬之人。 晚風輕揚,街道上行人仍是十分擁擠。他的腦子裡卻是一片混亂。他忽然有些後悔,後悔自己為什麼一點也不圓滑,一點也不為念茲在茲的唐門未來考慮。與武當結交,這麼穩定的靠山,自己竟因一時意氣失之交臂。真不知唐潯聽罷怎麼想!與這幫一言一行就能輕易左右江湖的老人為敵,會有什麼好結果? 我做錯了麼? 他漫步街頭,失魂落魄,萬端心緒,由然而生。不由得長籲短歎。 *** 黃昏。 湖上波平浪靜,玉宇澄沏,湖天之際流霞如血,泛出一道耀眼的金色。 堤邊的細柳已伸出嫩黃的觸角,春的氣息從泥土中漾開,山間的鳥鳴拱動著一團碧色,與湖中逐食的紅魚相映成趣。 暖風拂面,柳綿亂飛,他久久地凝視著湖上微微泛起的漣漪。 直到唐潛走到身邊,慕容無風方猛然驚醒:「找我有事?」 「你一定猜不出,剛才誰來找過我。」唐潛一掀衣擺,在石凳上坐了下來。 「恐怕我又要猜中了,是武當的鴻羽道長,對麼?」慕容無風淡淡道,「這一次我可不是猜的,他來找過我。我推託說手頭正好有病人,沒有見他。後來我派人去找你,你已經走了。」 「他是不是也想找木玄虛?」 「不錯。估計武當早已得到了消息,他們丟不起這個臉,所以要想法子息事寧人。」 「木玄虛怎麼想?」 「他火冒三丈,說武當若不還他清白,他誓死不回武當。」 「他好像是這種脾氣。」 「你呢?」慕容無風看著他,問道,「你怎麼想?」 唐潛苦笑:「我還沒開始想,就已把人得罪光了。」 「哦?」 「為了這件事,就連長年不出關的松風道長都親自到神農鎮來了。」 慕容無風目光忽銳,訝然:「唐兄好大的面子!」 「不止有松風,還有焚齋和西山兩位先生!」唐潛的口氣中已帶有一絲嘲謔。 「老頭子們都來了?」慕容無風不緊不慢地道。 「都是松風請來的說客,想將此事密而不發,不了了之。——讓木玄虛把黑鍋背到底。」 「你怎麼說?」 「我當然要替木玄虛討回公道。」唐潛用一雙空虛的眼睛看著慕容無風,緩緩道,「只是我實在想不到,我素日如此敬重的長輩們竟都是些這樣的人!」 對於這個問題,慕容無風沒有回答,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思索了片刻,他又問:「這麼說來,是焚齋故意把鐵風的消息扣下來的?」 唐潛點點頭:「如果江湖快報上不發,只靠你我數人的口舌,只怕很難向眾人說清。」 慕容無風道:「這個並不困難。我們只需將此事的經過寫個貼子,署上你、我和葉臨安的名字,再找幾個刻工將它印個幾萬份,廣為散發即可。焚齋就算是想封住消息,也是無可奈何。你只要找個有錢人替你出了這筆費用就好。」 唐潛拍了拍慕容無風的肩,笑道:「說到有錢人,你就是個有錢人。」 慕容無風微笑:「錢的事情你不用擔心,無論如何我們也不能白忙了這一頓。」 「如此甚好!」唐潛面露喜色,忽而轉憂,「只是這麼一來,唐門與雲夢穀都會大大地得罪武當,這個後果,你不可不想。」 「我看不出我將來會求武當什麼事,我不過是個大夫而已。」慕容無風看著他,意味深長地道,「這個後果,你想過了麼?」 唐潛沉默良久,道:「想過。我不是個很實際的人,也不知道這麼做究竟妥不妥。」 慕容無風的目光已移到了遠方:「有時候,後悔前的那一刻衝動往往是對的。」 唐潛沉吟著,忽然道:「其實……你不必如此幫我。」 慕容無風徐徐地道:「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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