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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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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著她微微一笑:「我沒事。……你還記不記得我?」 在路上,他一直扶著她的手臂,以為她是個嬌弱的女人,方才又受了一番驚嚇,不免走起路來腿軟。走著走著,漸漸有些惘然,不知道是自己扶著她,還是她牽著自己。話聲剛落,只覺女子手臂猛地一抖,靜如止水的嗓音中有了一絲異樣的波動:「你以前來過這裡?」 原來她早已不記得他了。 在那樣漆黑的屋子裡彼此裸然相對,他們並沒有說很多的話。而且那是他的第一次,無論怎麼做都顯得笨手笨腳,相信並沒有讓她得到什麼享受。 「來過一次。」 「對不起,真的不記得了。」她有些歉然。 「臨走的時候你要我不要再來了,所以我就再也沒來過。」 「我對所有的人都這麼說,」她已經完全平靜下來,語氣漸漸轉緩,「免得老被同一個人糾纏。」 這回答讓他意外,卻又讓他無話可說。 他又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這樣算下來,你掙不了什麼錢,滴夜樓的老闆會不會不滿意?」他一向聽說妓院的老鴇對妓女格外苛薄,略有姿色的就要整天被逼接客。像她這樣動不動就將人拒之門外,且不接受回頭客的,就算夜資再高,收入也極為有限。 三更笑了:「原來你在擔心我的生計問題。」 他窘然。 「我的確不怎麼掙錢。——清淡的時候還要貼上幾筆。好在我白日另有生意,可以相互彌補。」 他愈發驚訝,還想再問幾個問題,可是走到一個十字路口,她忽然停住了腳步:「你可還認得回客棧的路?」 他立即反問:「你怎麼知道我住在客棧?」 「聽口音你不是本地人。」 「蜀中人氏。」 她抬頭凝視著他的臉,一縷月光正好照向他的額頭,他有一雙動人的眸子,寧靜如午夜的森林,幽深如秋日的湖水。她深吸了一口氣,淡笑:「我們就在這裡分手,行麼?」 「行。」他放開了她的手,繼續向東走去。 「謝謝你救了我,」她戀戀不捨地看著他的背影,平靜地叮囑了一句,「不過,分手之後,請忘掉我。」 「當然。」他沒有回頭,舉起手,做了一個「保重」的姿勢。 她站在街角,一直目送他走到下一個街口,方轉身離去。 *** 「咣當!」 「關家娘子,這是什麼?」 「鹹魚。」 「啊……不必……藥錢實在沒有就賒著罷,年終結帳也行啊。」 「年終結帳也是鹹魚,還不如現在就給你。」小個子女人將一個沉澱澱的藤筐從肩上放下來。 那藤筐有水缸一般大小,足以將她自己全部裝進去。 老金坐在櫃檯邊,歎了一聲道: 「聽我說句喪氣的話,關家娘子。這孩子又瘦又病,我看是指望不上的,還不如捐到廟裡,或許還管得了他幾頓好飯呢。」 「不是你的兒子,你當然不心疼了。誰說他沒指望……這不是活得好好的麼?」她溫柔地看了一眼在懷中熟睡的兒子。 已經五個月了,他看上去好像並沒有長大,還像一隻剛生下來的小貓一樣閉著眼蜷在布兜裡。稍有一絲風吹草動他就會發燒咳嗽,然後一病幾天,喂什麼都往外吐,連吃奶的力氣都沒有。 「這個樣子也叫活著?不出一年就把全家的積蓄花個精光……吃了多少藥,紮了多少針,管用麼?」 「那可就得問您了。您是大夫,這針不都是您老給紮的啊?」 「我那點三角貓的功夫,只能治人家頭疼腦熱,慚愧。」 「您還有別的法子麼?」 「沒法子了,過一天是一天罷,想開點兒。哦……對了,前天鎮子裡來了一位方大仙,被村東的張家請過去三天了,你要不要也試試?我看這孩子大約是……咳咳……中了什麼邪了……依我看,叫大仙來驅一驅也好……」 「多少錢一趟啊?」 「一百文一次罷,倒不貴。只是需要一頭豬,當然……酒水是不能少的。」 「那您還說不貴?豬沒有,鹹魚可不可以?」 「人家北方人,不吃這個。」 「哦。」她沮喪地歎道。 老金也是漁民,早年曾跟著一位江湖郎中到「外面」逛過,算是村子裡唯一見過世面的人。旺季捕魚,淡季開了個小鋪,賣點雜貨和藥丸。村子小,四處山深水大的,大夥兒有點頭疼腦熱都來找他。他扎針拔火罐,樣樣在行,漸漸的,也就把他當成了大夫。 「要不這樣也行……」老金瞟了一眼女人細小的腰肢,吞吐了半晌,道:「我家堂客去年沒了,不如你嫁給我……那頭豬我替你出了……你兒子的病也只管交給我……包他多活幾年……」 他今天只有四十歲,一點也不算老。人家給他介紹了好幾個女人,他左看右看都不如眼前這個成天找他開藥的關家娘子。相中的就是她那一副甜蜜蜜的嗓子和細挑挑的身子,還有那一手好漁技。這女人一下水,打的魚比村子裡最強悍的小夥子還多一倍,娶了過來,一定是個能幹的好當家。 不過,人們都說,關月的脾氣也挺大。生了這個男孩之後,變得更加惹不得。村子裡一大群後生,打了魚後都喜歡聚在西頭曬魚場裡以調笑過路的女人作耍。偏偏關月每天都要從那裡路過。 她只給膽子最大的小羅取笑過一次。之後,大夥兒見了她,都很客氣地問好,不敢多說一個字。 那一次,她打了小羅一記耳光,小羅的頭第二天就腫得跟豬頭一般。 過了一個月,塗了好些膏藥,那腫才全消下去。 過了整整一年,小羅才心有餘悸地回到曬魚場。見了關月就老實地垂下頭,全然一副馴服的樣子。 眾後生心中暗忖:這小個子女人身手好生了得,平時怎麼看都看不出來。 想到這裡,老金偷偷地看了一眼關月,見她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心中不禁一喜。 「大叔真會開玩笑!」關月笑著道。 「我是認真的。」老金笑逐顏開地道。 「為了兒子嫁人倒也沒什麼不可以,」關月一雙眸子忽然刀鋒一般地掃到他滿是麻子的臉上,直瞪得他一身冷汗,這才不緊不慢地道,「只是也要嫁個像樣兒的。大叔……您家不會趁人之危罷?」 本地村話喜歡尊稱別人為「您家」。 住了一年,她已然說得一口流利的本地方言,早將自己以前的口音忘到爪哇國裡去了。 「這個……咳咳……哪裡哪裡。」老金的表情僵硬了起來。 「這鹹魚您家要還是不要?折成銅錢也怪麻煩的。要不,您以後就不用做鹹魚和熏魚了,我都給您家包了,好不好?算是藥錢。」 「這個……鹹魚我自家已有幾大缸子了。」老金皺起眉頭。 「那就給你銅錢好了。」關月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從裡面掏出一串錢,雖然一串就是一百文,她還是認真地把每個銅板從頭到尾地數了一遍。 「藥我已經包好了。一天喝一次,一共是一百零八個銅子兒,收你一百,那八文就算了。」 人情不成生意在,買賣照做。老金面子過不去,卻又不想讓人家說他斯負孤兒寡母。一把將錢接過來,數也沒數,便扔到櫃檯下面的小簸箕裡,擺出一副生意臉。 「那就謝謝了。」關月提著藥,抱著懷中熟睡的兒子,朝門外走去。 「等等。」老金忽然叫住她。 她站住。 「最好帶他到鎮子裡去給邱大夫瞧瞧……診費是貴了點,但人家是坐堂的大夫,經常出去走動,見過世面,只怕有法子。」看著這女人孤零零的背影,老金不禁又多起一句話來。 從這裡走到鎮子要走兩天的山路,翻過兩座大山。山裡有狼有豹子有毒蛇。平日就算是大白天,也要七八個男人結伴才肯同行,一個女人家還帶著個生病的孩子,哪裡有這個膽子? 關月轉身望了眼村後聳立著的群山,苦笑。 就算是划船從江上走,也要六個時辰才能遇到一個大鎮子。 大鎮子裡什麼都貴,一年掙下的銅板還不夠半天的房錢。 「謝謝大叔,暫時沒有錢,錢攢夠了一定去。」她扭過頭,難過地咬了咬嘴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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