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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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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引子 薄霧霏微,晨光初透。 他拿著把墨色的剪刀,半跪在茅亭邊的花畦上,細心地修理著一株矮小的櫻桃樹。 一陣疾風忽至,露水墜入頸間,仿佛凍蛇入窟,在他溫暖的脊背上游走。幾片菊瓣塵埃般揚起,從他的鼻尖掠過,發出一股無奈的香味。 那一瞬間,他感到了季節的變化。 深秋的風已有些凜凜的寒意。庭中桂香尤存,紫萸零落。頭頂銀杏嘩嘩作響,樹葉紛紛揚揚地灑下來,有一片正好落在他的手背上。 銀杏的葉子有種微苦的氣息,他輕輕地撫摸著上面細小的紋路,指尖微顫,仿佛那是只蜻蜓折斷的翅膀。 如果他的母親還在,每年的這個時候,她都會將這些葉子搜集起來,做成枕頭,用以安眠。 他望了一眼空蕩的庭院,一縷惆悵浸入心懷。 松完土後,他將剪下的樹枝和拔出的雜草收拾到一個竹筐裡,正要澆水,忽聽身後傳來一陣怪異的腳步。——他當然明白來者是誰,幾十個堂兄中只有老三一個人會有這樣的腳步聲。 「老大要見你。」唐淵道。 「哪裡?」他問。 「萬象更新堂。」 父親去世之後,按照慣例,他應當繼承刑堂堂主的職位。 可是這次「慣例」卻執行得十分勉強。因為唐瀾的堅決反對,長老會久而不決。等他終於接到任命,已是半年之後。 ——這位堂兄大他整整二十歲。當大多數同輩還在父母懷裡打滾的時候,唐瀾已開始克紹箕裘,參與家族所有的重大決策,制定振興唐門的各種計劃。 過早擔當責任的人自然容易早熟。何況輪到唐瀾掌門時,唐家堡裡大約只有昔年的庭院和恢弘的樓宇巍然屹立,其它地方早已百孔千瘡。他的生涯因此充滿了驚濤駭浪。二十年間,唐門風波迭起,險象環生,每次危機都來勢兇猛,如臨滅頂之災。唐瀾武功平平,卻有一副冷靜的外表,沉著的嗓音。臉上輪廓剛硬,如被齒鑿,像他祖父那樣能言善辯,頗諳縱橫之道。哪怕泰山崩於眼前,他也能搖唇鼓舌,激勵最後的勇士奉獻生命。所以每次危機的終局,都是唐門險勝。 古老的方磚透著一股陰寒之氣。唐潛一腳踏進正堂,以為面前的一排太師椅上會如傳說中的那樣坐著七位身份尊貴、嗓音蒼老的長者。可是,他只聽見了唐瀾一個人的聲音從正前方傳來: 「坐。」 他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 有人給他端了一杯茶。 「我剛剛看完近三年所有的《江湖快報》及各種兵器排行榜,」唐瀾道,「猜猜看,唐家在江湖上是何表現?」 「平平?」 「《快報》共有三十六次提及唐門,大半是醜聞。兵器榜上只提過一次唐淵,——這小子受過家刑,武功再好也是丟人現眼。更何況他沉迷聲色,這兩年也不曾參加過任何賽事。」 他明白他要說的是什麼,所以沒有接話,等著他說下去。 「我知道你母親去世不久,現在還很悲傷。加之剛剛接掌刑堂,要辦的事也很多……」 「……」 「可是,」唐瀾的語氣忽然變得祭司般神聖,「唐門需要你。」 驀地,唐潛的臉上浮現出一道似是而非的淺笑。 ——每當唐瀾需要某人去幹一件極度危險的事,他都會說這句話: 唐門需要你。 二十四年前,同樣一句話,唐瀾將本族在江湖中最有地位的唐隱嵩夫婦打發到西北隴山,去阻截傾巢出動、預備與唐門一決雌雄的鐵環門。為了保證唐家堡的安全,所有的主力都留守家門,派出去的只有十五個人。兩隊人馬在半途撞了個正著,頓時廝殺起來。夫婦倆浴血奮戰,殺掉了鐵環門最兇猛的秦龍、秦虎兄弟,將掌門餘千威也打成重傷,這才奠定了後來的勝勢。可是,十五名子弟中有十人命喪當場,兩人終身殘廢,只有三人撿得性命。好不易輾轉回到家門,唐瀾卻吞吞吐吐地告訴他們一個五雷轟頂的消息:在兩人離開期間,他們剛滿三個月的兒子忽患高熱,因堡內一遍混亂,延誤了醫治,現已雙目失明。夫婦相對而泣,當著唐瀾的面發誓,此生此世,為照顧兒子,絕不離開唐門。 從此之後,夫妻倆果然沒有離開蜀中半步。十年前五毒教一役,唐瀾故計重施,想借助長老會的權威說服唐氏夫婦再度遠征。唐隱嵩當場拂袖而去,硬生生地甩給他一個後腦勺。接下來的三年,無論唐瀾如何親熱地叫他「三叔」,他都不理睬。不過,只要有唐氏雙刀在,對江湖而言便是一種無言的威懾。大家都知道,如果真的大敵壓境唐門被圍,雙刀絕不會坐視不理。兩年前,若不是雲夢谷的謝停雲一劍敗在了唐隱嵩的刀下,唐門只怕面臨搬遷之禍。 唐隱嵩就是唐潛的父親。 「有何需要,大哥但講無妨。」唐潛道。 「現在刀榜的第一名是『破空刀』韓允,我們認為你的刀法比他要好。」 「你們要我挑戰韓允?」 「不錯。我們急需幾個在江湖上有地位的人支撐門面。這幾年天災人禍,唐門一連去世了好幾位重要人物。往日仇家聞知消息,蠢蠢欲動。此外,聽說慕容無風又在寫一本書,專門針對我們的秘方。——我本以為他受傷之後活不了多久,他居然活得很好。」 「你們想要那本書?」 「同時想要他的命。」提到殺人二字,唐瀾從來不動聲色,「比武的地方就在神農鎮,我會多叫幾個兄弟一起走,到時候好見機行事。」 他一陣沉默。 「你知道唐門現在欠了多少外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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