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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她撐著窗格,窗子上掛著的風鈴叮噹作響,忽見遠處一道七彩華光落下,雲蒸霞蔚,瑞氣沖天,猛得又消失不見。顏淡心裡奇怪,朝著那華光方向疾步走去,還沒看見人影,便聽見餘墨的聲音:「不知帝君前來,是何要事?」

  帝君?顏淡想了想,閃身躲在一塊大石頭後面。

  「我是來找顏淡的。」聽聲音卻是唐周。

  顏淡蹙著眉,卻不懂他來做什麼,他們之間要說的早已說明白了。

  「你想接顏淡回天庭麼?」餘墨語聲低沉,沉吟片刻又輕聲道,「我不會讓你帶她走的,就算是我自私,顏淡她現在好不容易才有一點在乎我,我怎麼可能放手?」

  「所以,你想阻攔?我以為這件事還是讓顏淡自己決定比較好。」

  「她喜歡笑,並不表示她不會難過,即使擺出一副開心的模樣來,心裡還是會悲傷,所以……」餘墨頓了一頓,淡淡地說,「我知道顏淡她心裡還惦記著你,一直以來就記著你一個。可是你如果沒有放棄現在所有一切的決心,我怎麼能夠把她交給你?」

  「她是不會樂意留在天庭這個地方的,你若是真心想要帶她走的話,就放棄現在帝君的位置,若不然,除了我自己之外,我怎麼放心把她扔給別人?」餘墨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笑著說話的,「不知應淵君以為如何?」

  顏淡看不到對方說話時的表情,想來還是帶著那麼幾分淺淡笑意的,他們之後說什麼,她覺得都沒有必要再聽下去了。

  她想著余墨從前曾開玩笑說「魚和蓮本來就是一對」的心情,會順著自己開那種主公蓮卿的玩笑,會帶著她游遍大江南北,這樣點點滴滴,那些笨拙而親昵的相處,怎麼能夠輕易割捨?

  ——自然也捨棄不去了。

  那日唐周來了又去了,余墨沒向她提過這件事,顏淡樂得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整日介陪著丹蜀和小狐狸。丹蜀對於他那棵寶貝桃樹十分上心,每天都要翻一遍土,弄得一身髒兮兮地回去。

  「顏淡姊姊,你看這樹葉子怎麼耷拉著,長得一點都不好。」小狼妖朝她哭喪著臉。

  顏淡對侍弄花草樹木並不精通,便湊近過去看了看,那棵桃樹葉子生得稀疏,這樣看著也知道結不了果子。她低下身,扒開一團土瞧了瞧,心卻驀地沉了下去:鋣闌山境在地止取出前一直土質肥沃,可是現在粘在手上的卻是乾巴巴的。

  光是雨水豐沛,這樣根本就不夠。若是最後像西南朱翠山一般,因為雨水過多土壤吸收不了而變得地層空洞,只怕要另尋地方住了。可是鋣闌山境經受過之前的重創,余墨的修為又大為折損,已經沒有其他退路了。

  顏淡心裡猶豫,不等太陽落山便早早地回到自己的住處。她一踏進房間,便見餘墨依靠在窗邊,像是等了她很久的光景。他身後是淺紅色的一片晚霞,映襯著身上的玄色衣衫,不知怎麼,將這種冷厲的顏色襯得溫暖起來。

  餘墨笑著朝她伸出手去:「又帶著丹蜀去玩了?」

  顏淡拉著他的手,低下頭思量一陣:「餘墨,紫麟他去哪裡了?怎麼還沒回來?」

  「他去找羽族的族長,有一些事。」

  顏淡想起那日百靈說過,羽族早已不再臣服於鋣闌山境,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餘墨想來也很發愁。在這裡住了這麼久,不管是誰都會有感情,何況是他們對於歸屬最為重視的妖?她牽著餘墨的手,猶豫許久:「餘墨,我有辦法讓這裡變回從前那個樣子。」

  餘墨嘴角的笑容消失了:「你不用想太多,最多我們換個地方,我本來也不在乎……」

  「從前上古時候就有過,水神共工撞上不周山那一回,我們族的前輩就能助女媧上神將凡間恢復原狀。」顏淡看著他,「你覺得我應該試試看嗎?」

  餘墨抽回手,語氣甚是平淡:「何必要問我?你決定的事,我難道還能阻攔麼?」他一拂衣袖,便要轉身離開。

  顏淡忙扯住他的衣袖,可憐兮兮地說:「餘墨你不要生氣啊……」

  餘墨腳步一頓,最後還是歎了口氣:「我沒生氣。」他默然片刻,然後道了一句:「直說吧,這樣做後果是什麼?我又能做什麼?」

  「大概會耗盡修為,然後沉睡一百年……吧?」顏淡一對上他的眼神,頓時心虛起來,「如果有你幫我結陣,肯定用不了這麼久的……」

  餘墨靜靜看她,許久才道:「我要去準備兩日,你自己再好好想想。」

  85.新的開始

  竹帚掃過地面,在青石轉上劃出一道道淺痕,落花被昨夜驟雨浸透,微微泛了白。芷昔抬起手,撩了撩額發,彎下腰將褪了色的花瓣一片一片撿起。她聽見身後有人走過,頭也不抬,輕聲道:「帝座。」

  那腳步停了下來。

  芷昔拾起一瓣海棠,花瓣已經褪成了淺紅色,映在她白皙的手指卻顯出幾分豔麗:「從來我們這一族就鮮少有同根雙生,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因為其中一個必定會搶了另一個的雨露,最後化人的只有那個搶到了大半雨露的。」

  她站起身,像是在和自己說話一般:「我曾想,有些事就像是註定好了一樣,我和顏淡,帝座你和顏淡,最後只有一個結果,不過是早晚而已。」她撚起那瓣海棠,回首微笑:「我不知道她會不會在意和我生了一樣的容貌,可是我從來不在意,容色不過是映在眼裡的一種幻象,紅顏即是白骨。」

  唐周低咳了一聲:「你的禪理學得很好。」

  芷昔盈盈轉過身,還是微微笑著:「帝座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在說禪理。不過現在她應該不會為這種事在意了,很快的,這世上有這副容貌的就會只剩下我。帝座,你曾告訴我,這世上是沒有凡情能夠長久的。而我從來也沒有執著這種東西,其實說這句話的時候,你在心底還是在意的,不是麼?」

  唐周怔了一下:「你是說……?」

  「算算時辰也該差不多了,再過一會兒鋣闌山境也該恢復原貌了,我們一族總是有些特別之處的。帝座,你要不要去見顏淡最後一面?這次不相見,從此以後可就見不到了呦。」海棠花瓣滑落,翩飛出一道弧線重歸於地。

  唐週一拂衣袖,轉身就走。

  芷昔緩緩傾下身,一瓣一瓣把落花拾起來,喃喃道:「都說情障會一葉蔽目,果真傻得很。說什麼都信,還帝君呢。」

  請你相信,如果這世上只剩下我而再沒有了你,那時的我……該多麼寂寞。

  顏淡很糾結,自從看了芷昔留給她的簿子,她才明白了過去自己做過一件什麼樣的蠢事。她一直都聽別人說,四葉菡萏之心可以醫治百病,連天庭上最精于醫道的淩華元君也這麼說,後來查了幾本典籍都是這樣說的,這樣一想便覺得就是這樣。

  然,淩華元君再精通此道,也不是他們這一族的。那些書上說的也沒大錯,只是她的法子根本就是用錯了的。古籍上記載的,大多都是他們一族被屠戮時發生的事,菡萏之心確然可以治癒頑疾,可如果族人願意用修為來救人,其實是不必剜下心來。

  所謂「菡萏之心」,是說犧牲的決心,是她為了在乎的人和事犧牲的決心。

  顏淡偏過頭,瞧著餘墨,他一直皺著眉懨懨地負手站在身邊,沉默著不說話。他們相處的時日那麼短,可分別的日子卻又這樣長。

  她轉過身,笑著叫了一聲「餘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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