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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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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淡厚著臉皮把青菜蘿蔔豆腐端到桌上,順便看了看餘墨的表情,倒是沒有什麼異樣,卻也沒有動筷。 她想了想,恍然大悟:「我絕對把菜都洗乾淨了,沒有沙子。」 餘墨嗯了一聲,笑著說:「我知道。」他夾了一筷菜,嘗了嘗,低聲道:「你的做菜手藝還算可以麼。」 顏淡咬著筷子:「山主你今天來得不巧,其實我煮的魚湯更好,簡直是滑如凝脂,鮮美得很。」她話音剛落,就見餘墨執筷的手抖了一下,不由奇道:「山主,我剛才說錯什麼了嗎?」 餘墨語氣平淡:「滑如凝脂是說魚湯的麼,不學無術。」 一頓飯吃完,餘墨倒沒急著走,沉吟了好一會兒才道:「近來我打算到外面走走,顏淡,你要不要一起去?」 顏淡愣了一下,隨即道:「好啊,那我們去哪裡?」 「就去江南一帶罷,現在日子正好。」 顏淡算了算日子,若是去江南,這一來一去的時候加在一塊兒,怕要近半年時間,也就是說端午節要在外面過了。她入了妖籍時,族長曾囑咐過,凡間端午有驅邪雄黃酒,對於他們妖來說,可是很厲害的。 不過她身上沒有妖氣,應該不用怕吧? 顏淡想起可以出去玩,就十分雀躍,討好地說:「山主,我下次煮魚湯來嘗嘗,你多半會覺得味道好的。」 餘墨繃著臉,不冷不熱:「是麼。」 直到那年去了南都、遇見那位從餘墨手裡拿走異眼的花精姑娘,顏淡方才知道為什麼每當她提起魚湯,餘墨會是那種表情了。 任誰看到自己同族的屍首被煮熟了盛在盤子裡放在面前,心裡都會異樣,跟不用提把那屍首煮了一鍋湯還向對方吹噓這有多麼鮮美了…… 轉眼間過去二十年,日子吵吵鬧鬧行如流水。紫麟黑著臉暴怒的樣子,百靈彎著眼笑可轉眼又可化為夜叉的變臉絕技,丹蜀呆呆傻傻的模樣偶爾看去也是十足可愛,元丹抬手摸著下巴說他家夫人們長得美的就沒趣味,有趣的又長不美,真傷腦筋…… 餘墨仍是不冷不熱神色沉靜,顏淡一直一直摸不透他在想什麼。 然後,在南都章台江畔遇見那位年輕天師。 相逢時、正年少。回首望那時明月,章台楊柳聞羌笛。顏淡同林世子打賭寫了這闕詞,那時年少多情,那年章台江畔楊柳桃花正好,繞了一大圈,終是回到原地。 「請問天師尊姓大名?」 「唐周。」 「你可知我是誰?」 莫說她真的不知道,就算他想說,也沒有這個興致知道。 「本君仙號,青離應淵帝君。」 「若是有一日我又能看見,我一定可以馬上認出你來。」 可是最後,他還是沒能認出。 「我總是會做一個夢。夢裡,我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那裡什麼都沒有,只有漫天白霧繚繞。我似乎是想去追前面的那個人,就在雲海裡一直跑,每次快追上的時候,那個人就會突然消失。」 顏淡曾經想,就算應淵君的眼睛永遠看不見,那也沒關係。因為她會做他的眼睛。 「我想這就是很久以前的記憶。就算過了千年百年,我已經什麼都不記得,卻唯獨記得那個人的背影。我只是想再見一見她。至少,等到以後回想的時候,不是只記得一個背影。」 「我就陪著你,直到找到神器為止。」 顏淡想,她那時終究沒有勇氣向著應淵君大大方方地承認,她是真的喜歡他,這種事,怎麼能夠開無聊玩笑?可是最後她還是退卻了。所以,為了彌補當初的遺憾,她會陪著這個凡人一起踏上尋找上古神器的漫漫長途。 她以為這樣做是對的。 沉香如屑 78.昔時年少(上) 「恭迎東極青離應淵帝君度過七世劫渡,重返天庭。」 「芷昔、陸景、掌書恭迎帝座回府。」芷昔的聲音宛如碎玉,清冷悅耳。 老天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顏淡一時不知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來,只好漠然以對:「恭喜你。」 挨過七世劫渡不容易,但最後他一定能做到,就像當年一樣。 顏淡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隱約瞧見餘墨鋪開結界,將整個鋣闌山境籠罩起來。她想起師尊當年曾說過,他們九宸三帝不常聚首,是怕不同的仙氣影響到各自的神器,就算是天庭也會毀於一旦。 餘墨這樣做,無異于自尋死路。 顏淡站起身來,這個局面是她一手造成的,她不能把什麼爛攤子都丟給餘墨收拾。她一直以為,女子也可以不需羸弱,後來才知道完全不是這樣。她挨得再重,總會殘喘一陣再重新爬起來。然而,真正教人憐惜的,怕是受了委屈後隱忍不發背過身留給對方一個單薄的背影吧?可是她,一而再出現在應淵面前,從來都是一副很無所謂又沒心沒肺的模樣。 顏淡惶然退後兩步,轉身往餘墨那裡奔去,才疾步跑開幾步,忽然眼前華光一閃,一道結界結結實實地擋在她面前。顏淡僵硬地轉過身,直直地回望過去,但見唐周已經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衣袖翩翩,好似當年站在雲霧繚繞的瑤池邊上的少年仙君。 就算容貌改變,風華卻不會變。但她從來都沒有把唐周和應淵君想在一起,她以為應淵必定是好好地待在天庭,不用來受這七世輪回之苦。就算最後不是她的,她也不想去詆毀,何況應淵於她來說,實在是很好的。 「地止已經取出,鋣闌山境必定要被毀掉。你就算過去,也是徒然無用。」隔了片刻,唐周沉聲道了一句。 顏淡只覺得喉嚨發幹,滿心的話繞來繞去卻說不出來。她以為事過境遷,沒什麼是無法面對,然而如今方知,一旦記憶被勾起了頭,往事還會洶湧而來無休無止。她聽見對方語聲低啞,輕輕喚了一聲:「顏淡。」這一聲點醒了她。 顏淡猛然後退開去,正撞在身後的結界上面,稍微定了定心神:「解開結界。」 唐周默默看著她,卻只是站著不動。 顏淡在衣袖下攥緊了手指,朝他大喊:「快把結界解開!我這輩子欠了誰都沒有虧欠過你半分,你現在毀掉了這裡憑什麼還要來管我的事?!」只是這樣帶著哭腔大喊,也不過是色厲內荏,沒有半分氣勢。 唐周輕輕一拂衣袖,迎面而來的厲風再無忌憚,兇猛怒吼著席捲而來,將他眼中最後一分明亮光芒吹熄。他微微閉上眼想,如果連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曾經做過的事,那麼又該期待誰來諒解? 九宸三帝之中,他是排在最末,打從一開始他便自知,他同紫虛帝君和元始長生大帝是不怎麼一樣的。尤其是紫虛帝君,今日的帝君仙階是他為天庭立下的一件件功勞累積起來的,而他這個青離帝君卻是從一出生便註定了的。 上古神器,灌注了創始先神們的心力和心血,而他的仙氣恰好和神器地止相合。 只記得從少年時候便沒有什麼空暇,整日除了讀書便是修道,再沒有別的。他性子要強,不想比同僚比了下去,天道酬勤,幾百年下來也算得頗有進益。 陸景是玉帝早年放在他身邊的,為人恭謹肅穆,若論仙君款派,其實比紫虛帝君還端得足些。少年時候的應淵覺得陸景為人刻板得有些無趣,忍不住想去挑些刺出來然後換個仙隨,後來卻發現陸景仙君當真是仙君中的典範,連雞蛋裡挑骨頭都難。 這一切延續到天庭同邪神那一戰為止。 他的眼睛被火毒傷了,每日醒來眼前的濃霧就重一層,他知道自己不久就會看不到。那段日子是他度過的最難熬的時候,明明知道結果,卻無法可施。淩華元君過來一趟,提起四葉菡萏之心可愈百病。他知道自己座下那位祗仙子便是四葉菡萏托身的,可若是因此剜下她的心來,那便是卑劣低下,他做不出這種事。 有一回火毒發作的時候,陸景仙君便候在身邊,他神智混沌,將對方傷得折損了一半修為。自從這一件事後,底下的仙隨都嚇得不輕,見了他也是兢兢戰戰。應淵那時已越來越克制不住周身仙氣,只好將自己困在地涯南面的天庭盡頭。 昏迷的時候漸長,而清醒的日子越少,可能過不了多久便會被昆侖神樹吸幹修為而死。西方天竺的天龍在元神消亡之前,必定會全身腐爛、惡臭難聞,為眾神厭棄,嘗盡人世一切苦楚。而他也會如此。 在地涯的南面,他認得了顏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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