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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她回頭看了一眼,只見石壁上貼著一隻只瘦骨嶙峋的惡鬼,眼睛如同跳躍的磷火,泛著碧油油的光啃著她手裡抓著的一截胳膊:「啊啊啊,這是什麼鬼地方——」浪頭打來,油膩膩的黑水從頭澆下。

  顏淡欲哭無淚,只覺得自己被浪頭拋起又摔下,在九曲十八彎的石甬道間亂碰亂撞。幸虧她還可以禦氣護著身子,不然早就摔成一堆碎骨頭了。可就算如此,她也清晰地聽見自己一身骨頭正喀拉喀拉響。

  骨頭會斷光的吧?還有她的腰,她都這把年紀了……

  眼前突然一亮,這一點光亮越來越大,變得刺眼。顏淡咕咚一聲摔在地上,半晌都爬不起來。她吃力地抬頭向上看,只見五步之外的地方有一扇木門,門口擺著一把掃帚,周圍是灰磚牆,像是一條狹窄胡同。

  這裡是凡間了,只是不知道她在凡間第一個瞧見的是不是好心人?

  她正這樣想著,只聽吱呀一聲,那扇木門開了,當先一人的個子也不比她高了多少,後面的那人則高了前後那人整整一個頭。兩人穿著很是沉重、色彩繁雜的衣裳,袖子幾乎要拖到地上,粉白的臉,豔紅的唇,眼眶漆黑,腮是淡紅色的。

  顏淡正艱難地抬起頭,一瞧見這兩人頓時僵住了。她一直以為凡人該是和她長得差不多吧?怎麼會、怎麼會長成這個樣子?

  四目相對,片刻沉寂之後,那個矮個子的粉面人當先跳將起來,中氣甚足地喊道:「妖怪啊啊啊,有妖怪呀啊啊啊——」

  69.梨園戲班

  四目相對,片刻沉寂之後,那個矮個子的粉面人當先跳將起來,中氣甚足地喊道:「妖怪啊啊啊,有妖怪呀啊啊啊——」

  顏淡怒了,她現在這個模樣不就是狼狽了些,衣裳髒了些嘛,哪點像妖怪了?這兩個凡人——好吧,姑且算他們是凡人,臉塗得像白牆,腮刷得像猴子屁股,這種妝容居然還敢說她是妖怪,真是豈有此理。

  那個矮個子的喊了兩嗓子,嗓音掉得又高又尖,磕磕碰碰地往小門裡擠,一路高喊:「妖怪啊啊啊啊一隻妖怪全身冒綠水從天而降啦——」

  顏淡顫巍巍地往前爬了一步,伸出一隻手來。只見那個愣在原地的高個子突然往後退開一大步,砰得一聲撞在牆上,抖手抖腳地捏著牆邊的掃帚,顫聲道:「你、你是……你是何方、何方妖孽,敢來此……此作祟?!」

  顏淡怒目而視。為什麼這些凡人一門心思認定她是妖孽,而不是落在此地的仙子?雖然現在已經不是了,但好歹好幾百年前她都是仙子來著。

  忽聽幾步沉重的腳步聲傳來,顏淡的眼都直了,只見一個塗了一臉黑紅相間油彩的雄壯大漢手擎青龍大砍刀,沖著她大喝一聲:「何方妖孽竟敢來此?」

  顏淡卯足力氣,大聲喊道:「我不是妖怪!」

  咣當一聲,那柄青龍大砍刀支在地上,塵土飛濺。可見這是一把貨真價實的大刀,不是那種用來裝樣子、其實裡面是空心的那種,若是被這把大刀砍在身上……顏淡嘴角一陣抽搐,這後果是她想也不敢想的。壯漢身後慢慢探出一張粉白的臉,正是之前嚇得跳走的矮個子:「你……真不是妖怪?」

  「別、別聽她胡說!妖怪都會說自己不是妖怪!」那個個子高的正貼在牆上抖成一團。

  顏淡趴在地上,心裡苦楚難言,忽然覺得臉上被拂過布帛輕柔的觸感,抬眼看去,只見那壯漢扯著個子高些的人的長袖,將她的臉擦了擦,豪爽地笑道:「你大概是逃家出來的小姑娘吧,弄得這一身髒。」

  顏淡感激地點點頭。

  這一聲「小姑娘」當真叫得她受用無比,想當初她年紀還小的時候,總想著長大些才不會被人瞧不起,等到現在年紀長了,卻想裝得嫩一點。

  「這衣裳弄髒了,班主還不罵死我……」高個子的那人哭喪著臉。

  「放心,等班主瞧見這小姑娘就想不起來要罵你了。」壯漢呵呵一笑。

  「不過她現在開始學功夫還是晚了點,不比我們從小練的好。」

  「那有什麼關係?現在老爺們就喜歡這個調調,白淨細嫩、水靈靈的就好……」

  顏淡不由想,這些人究竟是幹什麼的?是人販子,還是青樓蜀館裡管事的?

  事實證明,她同孜孜在念的人販子和青樓裡的老鴇沒有緣分。

  她從鬼門出來,恰好摔在桐城一家戲班子的門外。桐城在北方,再往北去便是荒蕪大漠,大漠裡鮮少有人煙,只有大片山巒。那片山川名鋣闌,主峰極高,終年白雪覆蓋。她若是運氣不好些摔在那裡,真的只有凍死餓死的份了。

  此時天下三分,桐城正是在南楚的疆域。南楚的都城是南都,據閔琉說起南都時那頗為嚮往的模樣,想來南都是個風光繁華的好地方。

  閔琉就是那日見了她嚇得跳走的矮個子。她把臉上的油彩洗去的時候,顏淡仔仔細細看了好一會兒,這小姑娘容貌生得很好,尤其是一雙眼和琉璃似的,光彩流溢。

  顏淡還不太能欣賞凡間這琅台梨園的妝容,覺得真是糟蹋了閔琉的秀美容貌。

  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顏淡在戲班足足養了兩三個月,才能下地走幾步。在她養傷的時候,班主騰出地方來讓她住下,睡的是硬木板的通鋪,上面墊塊布就睡人了,讓她本來兩個月能好的傷硬是拖到第三個月。除此之外,一日三餐從來不少,有時戲班子登臺演出,得了富老爺的獎賞還會分她一些時鮮水果和蜜餞零食。顏淡很是感激。

  待到她能下地走動的時候,戲班的班主便提著算盤同她清算她已經欠下多少銀錢,而這些銀錢放在錢莊裡又會生出多少銀錢,問她是打算寫信給家人讓他們來接她好,還是留在戲班子裡打雜還錢好。

  顏淡一貧如洗,身無長物,又無家人,只得選了後者。

  班主很是滿意,拍了拍手叫道:「涵景,你過來。」只見一道身段美妙的人影婷婷嫋嫋走了進來,低聲道:「班主,不知你叫我有什麼事?」

  顏淡大失所望,初時聽見那名字再看見那身段和走路姿態,她還以為是怎樣傾城的美人,待走到近處才發覺居然是個男人。她不由想,這凡間真是個奇妙的地方啊,從前在天庭時候她時常嫌棄白練靈君太花哨不像個男人,如今方知,白練靈君同這位比起來絕對是男人中的男人。

  她正想著心事,冷不防被那個叫涵景的擰了好幾下臉,還沒來得及憤怒,對方面無表情地說:「皮膚還算過得去,上妝不難。」

  顏淡籲了一口氣,敢情他不是在調戲她老人家。

  班主更是滿意,點點頭道:「你給她唱一句簡單的,先來聽聽音色。」

  涵景面無表情地轉向顏淡:「我唱一句臨江仙裡的唱詞,你跟著我唱一遍。」他不待顏淡答應,逕自輕輕一揚衣袖,水眸微微垂下,腰肢輕擺,嘴角微微帶起一絲笑,好似滿園春色中的一點殷紅:「最撩人是經年春色一點,煙波江裡是碧玉一泓,斷亙畫梁芍藥兒淺,絲絲柳葉輕垂心似牽呵……」他衣袖輕舞,緩緩彎下腰去,輕挽長袖,雖然曲子已盡,餘音嫋嫋。

  顏淡目瞪口呆,她實在……實在是不怎麼能欣賞男人的柔弱風姿,這幾句唱得頗為幽怨哀愁的詞聽著身子就禁不住直打寒戰。班主咳嗽一聲,道:「怎麼,你剛才沒仔細聽嗎?涵景,你再唱一遍。」

  顏淡忙不迭地阻攔:「不不不,我聽到了,這位,咳,大哥唱得很好就聽得入了神。」她一句話還未說完,就見涵景瞪了她一眼,頓時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唱,咳咳……那個,斷亙畫梁芍藥兒淺,絲絲柳葉輕垂心似牽……」

  只聽班主歎了口氣:「算了,這個資質能念幾句說詞就很好了。」顏淡自覺除了聲音有點抖,還算不錯,卻不想班主覺得她沒資質,不由問:「那我以後,該做什麼?」

  「看你也像是好人家裡出來的,認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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