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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顏淡想,真不愧是皇帝,吐屬就是優雅,用的是「尋」而不是「偷」。

  他連猶豫都沒有,便一口答應:「朕這就讓人從庫房裡把那批貢品找出來,你們且挑挑看。」

  顏淡又想,真不愧是皇帝,說話也是那麼乾脆,一言九鼎,說一不二。她立刻見縫插針地稱讚:「我這幾年總是聽說百姓誇皇上您如何政治清明、一心為國事操勞,今日親眼見了才知這些話果然不虛。」

  睿帝正走到書房門口,將門打開了和候在門外的首領宦官低聲吩咐了幾句話,聞言不由一愣,忽又轉過身來看向唐周:「她是妖,而你應該不是罷?」

  唐週一時沒想到對方的用意,便微微一點頭。

  只見睿帝又轉過頭去,對著門外的侍衛道:「妖也罷了,你們這麼多人竟然讓一個普通人在宮裡出入自如,今夜當值的通統都罰一年俸祿,自己去內務府領罰罷。」

  顏淡刻意忽視了那些怨恨的、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轉頭對唐周說:「都是你不好,人家有一家老有小要養活,你卻害得他們被扣了一年俸祿。」

  唐周沉著臉一言不發。

  皇宮裡的人辦事情果真很快,還不到兩盞茶的功夫,便有十幾個手腳利落的宦官抬著九口大箱子進來。

  睿帝在書桌邊坐下,端起茶盞品了一口:「東西都在這裡了,你們自己挑罷。」

  唐周緩步走到箱子邊上,低下身一件件取出來看,他一連看了五個箱子,還是一無所獲,不由微微皺了皺眉。待走到第六口箱子前,這箱子已經明顯前面的小了一些。他剛伸手進去,神色明顯有幾分古怪,收回手的時候,手上已經拿著一面圓形的鏤花古鏡。這面鏡子的紋理打磨得十分精緻,卻說不出是什麼質地的。

  顏淡將古鏡接在手裡敲打一陣:「這是理塵還是地止?」

  唐周搖搖頭:「我不知道。」

  睿帝在一邊慢聲道:「既然已經尋到了,那還有別的事沒有?」

  顏淡立刻道:「回稟皇上,沒有別的事了,叨擾多時,我們即刻離開。」當務之急,只要立刻和柳維揚、余墨會合,離開南都,就算皇帝在之後想起來要治他們的罪,也只能是空想了。

  她正要用妖術再使個障眼法,故技重施溜出宮去,只聽睿帝慢悠悠地道了聲「且慢」。顏淡立刻轉過頭看著皇帝,虛心求教:「皇上還有什麼高見?」

  「我派人送你們出宮,這樣跳進跳出成何體統。」他拍了拍手,當值的幾個侍衛立刻走進來單膝跪地,「傳朕的口諭,即刻送這位姑娘和公子出宮,不得有誤。」

  顏淡看著那幾個跪著的侍衛抖得實在可憐,不由心生同情。

  待出了禦書房拐彎的地方,顏淡轉過頭瞧著身邊臉色慘白慘白的侍衛,好聲好氣地說:「當真對不住,害得你們丟了一年的俸祿,現下有什麼要求儘管和我說,我定會補償你們的。」

  那侍衛手上的刀摔在地上,踉踉蹌蹌退到五步遠的地方,顫抖著聲音說:「不不……真的不用了,這位大仙,你就忘了見過小人這回事吧,啊……」

  可見凡人見到他們妖,大多還是會害怕的。

  可是那位睿帝明明知道枕邊人曾是妖,卻沒有在意,大約也是因為真正愛上了罷。

  顏淡只得轉過頭對唐周說:「如果你拿到了地止,還要做什麼?還是和楮墨一樣,要解開什麼封印?」

  他們從景陽殿邊經過,只見一個模樣很是俊俏的少年迎面奔來,身後還有一群宦官宮女追著趕著。那少年經過顏淡身邊的時候,腳步緩了下來,朝著她微微一笑,隱隱約約有那麼幾分風流瀟灑的影子,然後回頭看了一眼,跑了過去。

  顏淡倏然記起很久以前,當她還沒有成為妖,流離在六界之外。也在這座古城,看一出琅台舊戲。那時的睿帝還是少年人,卻風流成性,看不出半分真心。後來,他卻肯為一個女子收心,就算到了如今的帝位,也依舊沒有變。

  那個少年的笑意長相,恍然就是睿帝少年時候的模樣。

  顏淡不由喃喃道:「為什麼一個人,會為毫無關係的另外一個人付出這麼多……」

  她轉頭去看唐周,心中卻想,他為了找到夢中那個人,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去尋找上古神器。為什麼她就從來沒有遇上那麼一個讓她覺得是被傾心愛著的人?

  她曾有一段時日以為,餘墨至少是有些喜歡她的,因為他一直都待她很好。後來才發覺,這種關懷,並不是只有對她才有,他對百靈,對紫麟都是十分的真心。他們待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她的話比較多,也是她黏著他的時候比較長。如果有一日,他們要分道揚鑣,真正捨棄不下的其實只有她罷?

  她回首看過去,只見唐周嘴角微動,最後還是沒有說話。

  他看見那雙晶瑩澄透的眸子,像是裂了縫的琉璃,裡面的情緒支離破碎。而他,只是無能為力。

  柳維揚拿著那面古鏡翻來倒去看了一陣,下了一個結論:這是理塵,而不是地止。

  顏淡有些失望:「你怎麼知道這是理塵?」

  他將古鏡翻過來,手指在背面的紋理上掠過:「這上面刻著上古文字,還說理塵可以堪透天地間的奧秘,教人博貫古今。」他擱下理塵,寬慰了一句:「總之再找出最後那一件,就必是地止無疑了。」

  唐周坐在桌邊,沒有動彈,也沒有搭話。

  顏淡心道這柳公子說得真是廢話,統共四件神器,現下已經見過其中三件,剩下這一件除了地止哪裡還會是別的,再說就是這最後一件,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找到。

  忽聽柳維揚輕輕地嗯了一聲,語調微微上揚。

  她立刻警惕地看著對方。

  柳維揚已經將理塵放在桌邊,可手心卻始終貼在鏡面上,竟是不能移開了。

  余墨原本靠在門邊,見到這個情狀臉色微變,往裡面走了幾步:「柳兄,你從前有的那件神器是什麼?」

  柳維揚抬頭看著他,眼中流露出幾分慌亂:「難道……是理塵?」

  顏淡見到他們這番模樣,更是奇怪:「理塵從前是你的東西,現在又拿到了手,那也很好啊。」她這一句話才說出口,就知道為什麼一向面無表情、眼中波瀾不驚的柳維揚會頭一回流露出慌亂的情緒。她只覺得自己被一股無形的力道拉扯著,眼前是極刺目的光亮,全身好似浸在千年寒冰中一般寒冷。周圍的景象開始扭曲、拉伸,晃得她頭暈目眩。

  等一切平定下來的時候,她睜開眼,眼前是的景致恍如一幅精彩的水墨畫,江上煙水彌漫,綽綽影影可見水汽中的青山逶迤。

  生死場,夜忘川,黃泉道。

  她以為自己,永生永世都不會再回到這個地方。

  柳維揚單膝跪倒在岸邊,臉色蒼白,似乎在那一瞬間遭了重創,嘔出一口鮮血。那一支玉笛也從衣袖中掉出,摔在地上折成兩截。

  只聽餘墨淡淡道:「柳兄原本是天極紫虛昭聖帝君,而理塵喚回了他的仙力,憑他現在的軀體,已經承受不住從前的仙力了。」

  唐周沉默一陣,道:「這裡的景象,和之前在青石鎮古墓最後一間石室裡看見的那張畫上的很像。」

  顏淡歎了口氣:「我那時看到那幅畫,還問過陶姑娘信不信我去過幽冥地府,那時你對我說,現在做夢還嫌太早。其實這裡就是幽冥地府,我本來也沒在開玩笑的。」

  她在這裡耽擱了整整千年,又怎麼可能會忘記?

  生死場,夜忘川,黃泉道。

  依稀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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