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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他們沿著湖邊走了長長一段路,只聽前方傳來兩聲慘呼,只見面前那個淡紫衣衫的女子手中長劍之上正有鮮血緩緩滴落,而倒在地上的那兩具屍首一高一矮,正是為他們領路的那兩個當地人。

  那紫衫女子本是背對著他們,聽見身後腳步聲驀然回首。顏淡不由失聲道:「陶姑娘!」這個淡紫衣衫的女子竟然是在青石鎮古墓暗道中識得的陶紫炁。

  陶紫炁瞧見他們,連神情都沒變,聲音如碎玉一般:「尊主派我來為三位領路,去鏡湖水月一顧。尊主已經煮茶等候諸位多時了。」

  顏淡看著她背過身去,不由皺了一下眉,又微微笑問:「神霄宮主對於茶道很是精通嗎?」她一下子記起在淩霄道觀被人從後面偷襲之前,看見的那個穿夜行衣的身影和陶紫炁的背影很像。

  陶紫炁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尊主琴棋書畫、雜學經書,無一不精。」

  唐周淡淡說了一句:「陶姑娘,原本我看擔心你被困地道,眼下看來你還是安然無事。」

  陶紫炁背影一僵,冷冰冰地開口:「承蒙唐公子關心。那墓地暗道的後半段其實是尊主後來修的,我本是奉了尊主之命,想把你們帶來這裡,卻沒想到沈怡君突然叛出,還把我關在地道裡面。」

  顏淡不由心道,神霄宮主做戲的水準已經是超凡脫俗,沒想到近墨者黑,連手下人也沾上了這個喜好,陶紫炁在墓地中都是一副嬌怯怯、含羞的模樣,現在殺個把人連手都不抖一下,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神霄宮主把我們帶到這裡來又是為了什麼?」唐周問。

  顏淡歎了口氣,要是她肯說,當初早就說了,唐周這一問真真多餘。

  哪知陶紫炁遲疑一下,輕聲道:「尊主他得到神器其一,需要一個純淨魂魄方才能解開這個神器上刻下的咒印。雖然這世上,有純淨魂魄的並不只是唐公子你一人,但解開咒印的過程太過艱險,若是沒有一點功夫,根本不可能辦到。」

  一行人邊說邊走,已看到不遠處的岸邊停靠著一隻小船。陶紫炁走上前,解開船尾的繩子,走上船頭:「你們現在還可以決定,究竟要不要去鏡湖水月。一旦到了哪裡,再後悔就來不及了。」

  顏淡微微疑惑,雖說陶紫炁是神霄宮主手下,她怎麼感覺她的所言所為都不是向著自家尊主?說好聽點,她這叫雖是為噁心卻良善,說難聽點,就是吃裡爬外。

  唐周轉過頭看著他們,輕聲道:「你們回去吧,陪我到這裡便足夠了。」

  他的神情隱約有些模糊不清。

  25.鏡湖水月

  餘墨負手而立,隔了片刻才緩緩道:「既然都走到這裡了,索性就一條路走到底,怎能半途而廢?」

  顏淡驚訝地看著他,不覺道:「餘墨?」

  餘墨抬手在她肩頭輕輕一推:「走罷。」顏淡心中通透,向著他微微一笑,右頰隱隱露出一個淺淺的梨渦。

  陶紫炁將小船劃到湖中心,突然把船槳一推,撲通一聲躍入水中,平靜的水面漾起了陣陣漣漪。餘墨撐著船舷,淡淡道:「我先下去。」言罷,也跟著踏進水中。

  此刻已近黃昏,淡紅的夕陽將天邊雲彩浸染得通紅,連碧綠的湖面也漾開了陣陣薄紅。顏淡趴在船邊往水裡瞧了瞧,又抬頭看著天色,不由道:「若是到了有星有月的晚上,可不是鏡湖水月麼?」

  唐周瞧著她白瓷般細緻的臉頰,她笑的時候眼角會微微彎起,清澈無邪,不由輕喟道:「你們何必要跟來?」

  顏淡搖搖手指,笑著說:「你千萬不要誤會,我不是為了你呦。第一是為了送你早日去見那位夢中姑娘,第二是日子過得實在無聊,偶然找些事情來做也好。」她轉頭看了看天邊晚霞,又看著水裡,喃喃道:「奇怪,餘墨怎麼要去這麼久?」

  她慢慢伸手到水裡,撥了兩下,眼前忽然水珠飛濺。余墨從水中露出頭來,伸臂搭著船舷,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下來罷,我來引路。」

  顏淡跳下船,向著唐周招了招手:「快來。」她伸手拉住對方的手腕,低聲道:「你只要閉住氣,跟著我走就好。」她看著餘墨當先潛入水中,也慢慢將身子沉了下去。從水下往上看去,湖水是晶瑩的淺藍色,水底俱是白色的沙石,水草蔓蔓,時不時有細長柔軟的魚甩著尾巴從身邊經過。

  餘墨逕自往前渡水而去,足足有三炷香時間,突然往上破水而出。顏淡也跟著上去,只見眼前不遠處是一座華美的宮殿,大理石臺階一直延伸到水中,待往上走了幾步,只見幾縷雲霧慢慢飄來,縈繞於周身。

  這一切似真似幻,好似走在飄渺雲層之上。

  宮殿外,立著一塊石碑,上面是四個古篆體:鏡湖水月。

  顏淡轉頭往身後的湖面望去,只見天邊那一輪彎月皎潔,倒映在湖中,銀白色的月影隨著水波緩緩搖曳。

  唐周低聲道:「這裡便是神霄宮了……」

  「前兩次入神霄宮都是有人為我引路,這一回卻沒有。」餘墨轉過頭,微微皺著眉,「神霄宮主既然要借你之力解開神器封印,想必也會在裡面布下機關……」他話音未落,只見宮殿門口突然出現一個麻衣落拓、腳踏木屐的身影。一縷雲霧飄來,正好將那個身影攏于茫茫雲海之中,依稀看見那人提著衣裾,身輕飄逸。

  顏淡不由道:「那個是……伍順?!他不是摔進地底溶洞裡去了嗎,怎麼會在這裡?」她追了兩步,卻發覺他們之間的距離非但沒有縮小,反而越來越大。那采藥人伍順像是被什麼牽著走一般,步履飛快。

  唐周看了看她,問道:「你會不會認錯了?」

  顏淡心中也有些懷疑,只能說:「可能是看錯了。」

  「顏淡向來細緻,還沒有看錯的時候,那個人很可能就是伍順。」餘墨淡淡道。顏淡簡直受寵若驚:「其實我沒你說的這麼細心,真是太誇獎了。」

  而神霄宮已近在眼前,眼前所及之處俱是漆黑一片,寂靜無聲。

  三人在這一片漆黑中慢慢走遠,只能聽到落足時發出輕響。這樣走了出一段路,顏淡終於忍不住道:「這裡怎麼還是黑漆漆的,連根蠟燭都不點。」她也只是隨口抱怨一句,可是她話音剛落,就聽哧的一聲,周圍立刻點起一片燭火。

  餘墨神情有那麼幾分複雜,斷然道:「快走,免得夜長夢……」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見兩旁嗤嗤連聲,大團大團的烈焰湧起,瞬間將地面燒得微微發紅。唐周不禁道:「這裡的地面竟然都是鐵鑄的!」

  顏淡已經十分確定她這幾日一定犯了什麼煞星。初時跑了幾步還不覺得如何,只隔了片刻,便覺得腳下好像火燒一般。過道兩旁俱是熊熊大火,火舌吞吐,不斷向他們席捲而來。顏淡只聞到一股焦味,也顧不得想到底是從哪裡發出來的,只能腳步不停地往前跑。她唯一慶倖的一點便是自己是妖,多多少少比凡人在這火獄中好受一些。

  轉眼間走道已是盡頭,面前卻是一大片梅花樁。樁子有兩人多高,下面俱是密密麻麻的鐵刺,光澤鋥亮,不用試也知道很鋒利。若是一個不小心跌下梅花樁,可是萬刺穿心,便是本事很高,落地時還能站得很穩,也定會戳穿了雙腳。

  顏淡一時遲疑,不知該不該另尋出路。餘墨已經毫不猶豫地躍上了梅花樁,看著她還在發呆,不由沒好氣地說:「你還發什麼愣,快上來!」

  顏淡只得用妖氣禦風而上,踏在樁子上,往下一看,心裡還有點膽寒。神霄宮主能想出這種修行的法子,可見他這人一定有毛病。

  只見唐周對著這一片梅花樁連臉色都沒變一下,如履平地地過去了。顏淡奇道:「唐周,你似乎很擅長這個啊……」

  唐周回過頭看了她一眼,不甚在意地回答:「習武之人多少都練過梅花樁,家師也很偏愛這個。」

  顏淡恍然大悟,忽聽身後轟的一聲,巨大的熱浪從身後襲來,聞到的俱是一股濃濃的硫磺味。她嚇了一跳,連忙飛快地往前,而身後的熱浪也緊跟著追來。她不用往後看就知道發生什麼事了:這神霄宮主竟然在門口布下了火藥,一等他們進來,就點起了引線。

  爆破聲震耳欲聾,不斷有小朵火焰竄到她身前,她甚至可以聞到自己的髮絲發出陣陣燒焦的氣味,而眼前的梅花樁卻遲遲不見盡頭。

  顏淡聽著身後的風響,果斷地避開了幾團火焰,再立刻一腳踏在樁子上,不待完全站穩,又往前跳到另一根樁子。這樣靈敏的身手,她在之前的大半輩子裡連想都沒想過,不論哪一個動作都絕對幹淨利落。

  她漸入佳境,正有點理解為什麼凡人練武總喜歡整這種稀奇古怪的東西,忽見眼前人影一閃,甚至連一眨眼的時間都沒到,她看准的那個梅花樁子上站著一道高挑頎長、清華萬端的身影,赫然是神霄宮主!

  顏淡身在半空,清楚明白地看到他的臉:她也算見過不少皮相生得好看的人和妖,卻還是第一次見過長成這樣的人。若說神霄宮主醜陋,而他的五官卻是無比清俊,可是若說他生得好看,那麼這世上就不會有長得醜的人。

  她眼睜睜地看著那張臉離自己越來越近,甚至連鼻尖都快相觸了,終於把憋著一口氣長長吐了出來:「啊啊你快走開,啊啊啊——」

  她說話的時候,身上的妖氣頓時泄了,身子一沉,立刻摔了下去。總算她反應極快,伸手往上一抓,正好按在樁子邊上。她在半空中晃蕩兩下,偶爾一低頭立刻瞧見底下鐵刺鋥亮,心裡不由哆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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