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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滄海Ⅱ 鬥奴

  陸漸回頭一瞧,但見身後街邊坐了一個閑漢,竹笠遮臉,捧著一手瓜子,每磕一顆,瓜子皮便吐得老遠,專落到街上行人的鞋面上,可說百發百中,惹來陣陣喝罵。

  卻又聽那閑漢嘻嘻笑道:「老爺子,喝酒啊,沒聽見麼?」陸漸微覺遲疑,那閑漢卻又站起身來,拍手笑道:「我是魚餌。」

  陸漸雙目一亮,見那閑漢當先便走,當即拄著拐杖跟上,醜奴兒卻摸不著頭腦,也只得跟上。

  三人轉過幾條小巷,那閑漢忽地扯下竹笠,哈哈大笑。醜奴兒一瞧,不覺大驚。陸漸也扯掉偽裝,笑歎道:「穀縝,我們都化了妝,你又怎麼瞧出來的?」

  穀縝笑道:「哪有老公公的眼睛像你這麼亮的?」又瞥了醜奴兒一眼,笑道,「也沒有哪個老婆婆像你這麼醜的。易容這玩意兒,只能騙騙傻子,遇上我這雙賊眼,怎麼都能挑著破綻,就好比看貨物,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你是三句話不離本行。」陸漸苦笑道,「但你怎麼知道我們會來這裡?」

  穀縝笑道:「因為要斬失職將官的消息。便是我叫人放出去的。放出消息,我便守在這裡。我知道你這個人,只要沒死,一聽消息,立馬會來。」說到這裡,一把抱住陸漸,歎道:「好陸漸,我真怕你死了。」

  陸漸但覺他身子微微發抖,也不覺心生波瀾,歎道:「穀縝,你就知道變著法兒嚇唬我。」穀縝放開他,搖頭道:「我沒嚇你,斬將之事,確實有之。」

  陸漸大驚,穀縝挽住他手,笑道:「先別說這敗興之事,咱們生死重逢,我方才說了要喝酒的。」忽聽醜奴兒冷哼道:「他傷還沒好,不能喝酒。」

  穀縝瞥她一眼,笑道:「陸漸,敢情你揀了個管家婆?嘿嘿,就是醜了點兒。」但見醜奴兒獨眼中銳芒透出,便笑道:「氣什麼?既然傷重,那麼他舉杯,你喝酒如何?」醜奴兒呸了一聲,道:「想得美,你自己喝去。」

  穀縝哈哈一笑,拉著陸漸,來到巷子盡頭一個竹蓬前,蓬下一張朱漆方桌,四條白木長凳,一個中年男子衣衫襤褸,搖著油晃晃的袖子,正站在一口鐵鍋前煎魚,他每一鏟均是極慢,兩眼全神貫注,盯著那魚,眉間充滿苦惱神氣。

  陸漸瞧得奇怪,說道:「這個先生奇怪,不似煎魚,倒似繡花。」

  「好傢伙!」穀縝一蹺大拇指,「你不說則已,一說便中。這魚就叫繡花鱸魚,你瞧他這樣子好笑麼,但凡人全心投入某件事中,便是這個呆樣。所以這裡的每條魚煎出來,枯嫩酸辣甜麻苦,條條滋味大不相同,卻又都是美味無比。」

  陸漸訝道:「以他的本領,去大酒樓做廚子還不更好,為何呆在這窮街陋巷呢?」

  穀縝搖頭道:「大酒樓的廚子,南菜北菜,無所不通,無所不精。這位老闆卻只會一道菜,那就是煎魚,而且只會煎揚子江裡的鱸魚。」

  陸漸搖頭歎息,穀縝笑笑,道:「你也不用為他惋惜,在我眼裡,普天下的廚子,追逐潮流,看人做菜,給他提鞋也不配,這世上最難得的,就是『專一』二字。」

  陸漸贊道:「這話說得妙,你我相識以來,數這句話最妙。」

  穀縝搖頭笑道:「我覺得最妙的一句不是這個,而是那句:『我是魚餌』,要不然,我怎能將你釣到這裡來。」

  陸漸大笑,轉眼望去,但見醜奴兒還站在遠處,便道:「醜奴兒,別慪氣了,快來吃魚。」醜奴兒哼了一聲,走上來道:「可是你求我來的,是不是?」陸漸歎道:「是,算我求你。」

  谷縝斟滿兩杯酒,遞給醜奴兒一杯,笑道:「來來,大家恩怨兩清。」醜奴兒接過酒杯,瞧了瞧,忽地抬手,盡都潑在穀縝臉上,陸漸不禁喝道:「醜奴兒,你今日是怎麼了?」

  穀縝卻面不改色,擺手笑道:「不妨,這杯酒算是醜奴兒親手敬的,我穀縝用臉喝的。」

  醜奴兒冷哼一聲,道:「人不要臉,百事可為。」

  穀縝搖頭道:「不對不對,自古不要臉的人多了,但能用臉喝酒的卻只有我一個。」谷、陸二人均是大笑,醜奴兒卻不笑,只冷冷瞧著穀縝。陸漸也不知二人為何如此針鋒相對,但見氣氛凝重,便轉移話題,將來路上所見所聞說了。

  穀縝道:「沈秀麼?我聽說過,是新出道的風流人物,綽號『小神算』。不過醜奴兒說得對,那陳子單沒說真話。沈秀那廝也知道,所以才立意活捉他。」

  說到這裡,他眉頭大皺,喝了兩杯酒,方道:「這事越發糾纏不清了,我還當讓四大寇陷入困境是那胡宗憲,不料天部的人也捲進來了。」

  陸漸聞言,猛地想起一事,脫口道:「是了,沈秀擒陳子單,用的是天部的『天羅』。」

  「那沈秀算只鳥。」谷縝淡然道,「我怕的是他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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