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鳳歌:滄海Ⅱ >
十七


  陸漸懵懂點頭。那人道:「隨我來。」說罷快步在前,陸漸隨他身後,繞牆而走,來到一道側門前。那人敲開門,門內出來一個中年婦人,衣著華麗,淡施薄粉,雖是半老徐娘,風韻猶在,她開口先笑,脆聲道:「陸爺麼?」素手一招,道,「隨妾身來。」

  陸漸心中糊塗,只覺今晚之事,處處透著詭異。雖如此想,卻不由自主隨那婦人腳步,亦步亦趨,走了數十丈,也不見人,忍不住問道:「這位大嬸,你怎麼知道我的姓氏?」

  那婦人回首一笑,眼中水光流轉,未語含情,陸漸只覺那一雙眸子直有勾魂奪魄之能,心頭大震,慌忙低頭,卻聽那婦人笑道:「原本不該我來接你,只是我想瞧瞧,能得谷爺賞識的人是什麼樣子?」陸漸奇道:「你也是穀縝的人?」

  那婦人掩口笑道:「你這人說話真是,什麼叫也是穀縝的人?我倒一百個想做他的人,可惜那小兔崽子眼角高,瞧不上老娘。」

  陸漸見她舉止妖嬈,媚態橫生,絕然不類尋常婦人,不自禁紅透耳根,心道:「她怎麼一會兒自稱妾身,一會兒又自稱老娘,一會兒叫谷爺,一會兒又叫小兔崽子,最後這一個,口氣倒與贏萬城相似。」想到這裡,不覺狐疑起來,問道:「這是要去哪裡?」

  那婦人笑而不答,嫋嫋前行,陸漸雖然懷疑,但抗不過好奇之心,快步跟上。

  兩人上了一條長廊,長廊兩側,紅燈高挑,搖光曳影,間或還掛著鍍金鳥架。方要轉角,前方急匆匆奔來一個女子,她只顧低頭快走,收足不住,一下撞在那婦人身上,手上託盤歪斜,當的一聲,摔碎一隻瓷杯。

  那婦人怒道:「小蹄子,瞎了眼麼?」劈手便是一掌,向來人刮去。

  陸漸眉頭大皺,伸手攔住,說道:「罷了,不過一隻瓷杯,也犯得著打人麼?」轉眼一瞧,那摔杯女子正抬起頭來,這一瞧,陸漸不禁駭然,卻不為別的,只為那女子生得太醜,膚色黃腫,嘴角裂開,左眼眉毛也無,歪斜成一條細縫,不見眼白;右臉眉眼雖在,卻生了一顆碩大膿瘡,尚未癒合,抑且背脊佝僂,雙膝彎曲,無法伸直,似乎患了軟骨之症,總而言之,那模樣叫人瞧上一眼,絕不想瞧第二眼。

  那女子與陸漸四目一對,右眼若有異彩閃過。陸漸但覺這神采似曾相識,但何處見過,卻又想不起來,正待細看,卻見女子眼中神采一黯,眼皮耷拉下去。

  「好啊。」那婦人喝道,「又是你這醜奴兒。你知道麼?這杯兒是官窯的上品,一隻的價錢,頂你十倍的賣身錢。」

  那醜奴兒瞧著腳尖,低聲道:「何媽媽,對不住。」聲音如繩鋸木,喑啞難聽,令人無法相信出自女子之口。

  那婦人面露厭惡之色,啐道:「若不是你有這麼一份天上有、地上無的醜模樣,我才懶得留你,不只敗興,更會敗家。」

  陸漸瞧那醜奴兒低著頭,雙肩顫抖,似乎正在哭泣,心中大生憐憫,不忿道:「大嬸說話太刻薄了些,容貌是天生的,誰又願生得難看了?」

  那何媽媽哼了一聲,揮手道:「去去,今天遇上陸爺,算你運氣。要不然,我打死你這醜貨。」

  那醜奴兒如蒙大赦,飛也似去了。何媽媽笑道:「這小蹄子真是掃興,原來留著她,專為對付那些胡攪蠻纏的客人,不料竟沖犯了陸爺?」陸漸怪道:「怎麼對付胡攪蠻纏的客人?」

  何媽媽一笑,答非所問道:「那邊的人想是等得急了。」說罷便走,兩人曲折數轉,忽聽男女笑聲,何媽媽走到一間房前,房門大開,紅光滿室,內有屏風遮擋,因為正當盛夏,故而屏風上臨摹了一副宋代李成的「雪景圖」,畫中冰雪之氣撲面而至,大減當前暑熱。

  忽聽屏風後一個女子嬌笑道:「好弟弟,這盤你輸了,給我什麼好處?」一個男子接口笑道:「姐姐你千金難買一笑,什麼好東西沒有,何苦還來算計我?」陸漸聽這聲音,不覺一愣,敢情說這話的,正是穀縝。

  卻聽另一個女子呸了一聲,脆生生地道:「菡玉姐,這小混蛋又想混賴了,這一遭你千萬別心軟饒了他,定要罰他學三聲狗叫。」話音未落,又一個女子噗哧笑道:「秋痕你這才叫心軟,你又不是不知他的德行,這小混蛋什麼混帳事不敢做的?別說學狗叫,就算在南京城裡當街學狗爬,怕也難不住他。我來出個題目,這盤若是輸了,就罰他以身相許,今晚睡在菡玉房裡。」

  那菡玉啐道:「婉娘你不是害我麼,他家那個母老虎凶得很,你別瞧他平素威風八面,心裡怕著呢,上次他灌了幾杯黃湯,不知東西,涎著臉要我陪他,都入了房,躺在床上,結果等我梳洗了回來,哪還有他的影子?都不知道跑到幾百裡外去了。」

  「有這等事麼?」穀縝似乎頗為吃驚,「我怎麼不記得了?」

  「又跟我裝呆?」菡玉冷笑道,「不過這回我有證人,素琴姐姐,那晚你也親耳所聽,親眼所見,是不是?」只聽一個女子嗯了一聲,道:「我也不記得了。」菡玉急道:「姐姐,你怎麼盡護著他?」秋痕笑道:「素琴姐姐不護著他,誰護著他?也難怪,他倆一見面,就關在房裡不出來,一關一天,都談論什麼詩呀詞的。」

  眾女一聽,都咯咯咯笑將起來,婉娘喘著氣道:「秋痕你這個促狹鬼,素琴的詩詞固然是極好的,但這小混蛋又懂什麼詩呀詞的。素琴,你不說明白,可了不得,你聽秋痕的口氣,醋勁大著呢。」

  那素琴淡淡地道:「我跟他是君子之交,你們別以小人之心,胡亂猜度。」秋痕冷笑道:「好好,你是女中君子,我們都是浪蕩小人,你會吟詩彈琴,我們就只會唱唱豔曲。」

  穀縝見眾女言辭不睦,咳嗽一聲,正要勸解,何媽媽卻忍不住出聲道:「谷爺,陸爺來了。」

  穀縝啊了一聲,笑道:「快請進。」陸漸微一猶豫,轉過屏風,卻見谷縝戴一頂青紗方帽,披一襲青布長袍,神采俊逸,更勝從前。他坐在紫檀桌幾前,正與一名美人打著雙陸。那女子貪涼,羅襪盡脫,輕紗半籠,露出兩彎雪臂,兩人身周還坐了三位麗人,其中二女與那打局女子衣衫相若,一個倚床磕著瓜子,另一個則蹺腿閑坐,雙肩裸露在外,又白又亮,唯獨一女衣飾嚴整,坐姿端莊,大約就是那素琴了。

  穀縝含笑推枰道:「四位,這位陸漸,是我朋友。」四女目不轉睛望著陸漸,均有好奇之色。

  陸漸何曾見過如此陣仗,不禁面色漲紅,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那打局女子菡玉笑道:「穀縝,我認識你也有四五年了,卻沒聽你叫過誰朋友,真是奇怪了。」婉娘也笑道:「是呀,難怪了,料是咱們的谷爺,不好女色,專好男……」風字尚未出口,那素琴忽道:「婉娘,這位陸公子是正大之輩,不可亂說。」

  那婉娘將手裡瓜子一丟,輕輕哼了一聲,拍手道:「罷了,人家來了朋友,雙陸也不打了,料也不希罕咱們了,你們怎麼樣,我可走了,文大官人還等著我呢。」說罷一扭腰,當先去了,眾女笑的笑,嗔的嗔,一忽兒,便都散了。

  穀縝待眾女走盡,方才笑笑,示意陸漸坐下。兩人相對無話,好半晌,穀縝才道:「我只當觀海樓一別,便是永訣,沒料到你我還有重逢之日。」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下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