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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夥計。」那青年男子嘻嘻直笑:「這麼早就關門了嗎?」

  陸漸點頭道:「雨大,沒客人。」那青年男子笑道:「誰說沒客人,我們就是客人。」

  陸漸微感遲疑,放入二人,後面那名矮小少年,入門時瞥他一眼,抿嘴微笑,陸漸也報之一笑,那少年忽地雙頰緋紅,低下頭去。

  那青年大剌剌當堂一坐,拔開水壺塞子,大口喝水。寧不空端然靜坐,神色木然。那青年喝足了水,一抹嘴,打量寧不空一眼,忽地笑道:「你是個瞎子?」

  陸漸見這人出言無狀,微微皺眉。寧不空卻是笑了笑,道:「我雖是瞎子,卻不是呆子。」

  那青年聳然變色,忽又哈哈大笑,指著陸漸道:「不錯,這夥計呆裡呆氣的,活脫脫一個呆子呢。」陸漸從未見過如此無禮的客人,不覺目有怒色。

  寧不空面色淡定,微微笑道:「有的人呆在面上,聰明卻在心裡。有的人眼前漆黑,心頭卻亮得很。」

  那青年笑道:「莫非你就是眼瞎心亮?」

  寧不空也笑道:「不敢當,閣下卻有些外傻內精,就如織田國主一般。」

  吧嗒一聲,那水壺跌得粉碎。那青年微一恍惚,瞳仁遽然收縮,目光銳利如鷹:「你不是瞎子!」

  寧不空閒閑地道:「足下當我是瞎子,我便是瞎子。足下當我是明眼人,我便是明眼人。」

  那青年默默聽著,目光卻緩和下來,一抹笑意從嘴角化開,溫暖和煦,如二月春風:「我只是好奇,先生怎麼瞧出來的?」

  寧不空道:「迅雷疾電,怒雨橫天,此乃天怒。天公震怒,非常之時。非常之時來我算館者,必然求問非常之事,求問非常之事者,必為非常之人。常人當此天威,心膽俱寒,藏身匿形猶恐不及;而當此天威,仍能神明心照者,必是大有為之人,史書有載:『舜入於大麓,烈風雷雨而不迷,堯乃知舜之足授天下』,足下穿風過雨而來,仍能氣定神閑,調笑諸君,此等氣度,現於倭夷小邦,真是稀罕得很。」

  那青年聽得這番話,容色百變,似驚訝,似惱怒,又似無奈,終於化為一團欽佩,歎道:「先生過獎了,但這世間的能人多得很,你怎能斷定我就是織田?」

  寧不空道:「先前我只有七八成的把握,聽你這句話,卻漲到十成。」

  那青年笑道:「願聞其詳。」

  寧不空道:「其一,當年你入池尋蛟,足見生性好奇,但凡無法理解之事,必然尋根問底;其二,你擲香佛面,是因為你對佛法難以理解,但凡無法理解之事,你便不相信。這世間的能人著實不少,但如你這般窮究根底、自以為是的人物,卻是少有得很。織田信長,你說是也不是?」

  那青年尚未答話,那矮小少年已喝道:「好呀,你敢叫國主的名字。」聲音嬌脆,竟是女聲。

  寧不空微笑道:「令妹也來了麼?」那矮小少年大驚失色,繼而雙頰泛紅,豔若明霞,織田信長也訝道:「先生就算聽出她是女子,又何以斷定是我妹子,而不是我的妻妾。」

  寧不空道:「貴國女子素來拘謹,舉動若合符節,若是妻妾,隨足下外出,戰戰兢兢,猶恐觸犯你織田國主,豈敢胡亂插嘴?唯有國主至親至寵之人,方敢如此放肆,久聞國主有一妹子,名叫阿市,幼得國主嬌慣,料來便是這位了。」

  織田信長苦笑道:「看來我兄妹二人易裝前來卻是多此一舉,先生不能視物,反而不會為衣服外貌所迷惑,以心眼觀人,透過表像,直入本來。」

  「國主謬贊,實不敢當。」寧不空淡淡地道,「不知國主前來,有何指教?」

  織田信長笑道:「既來算館,自然是算命了。」寧不空哦了一聲,道:「要算什麼?」

  織田信長目光倏爾一凝,口中卻閑閑地道:「就算一算我尾張國的國運吧!」

  寧不空啞然失笑,輕撚指間銅錢,卻不作聲。

  織田信長見狀,起身一躬,正色道:「信長适才試探先生,多有得罪。鵜左衛門早已提過先生。信長心知先生必是唐人中的高士,只是不敢貿然拜訪,一則,信長對先生的才幹尚存懷疑;二則,信長內外交困,城中佈滿了敵人耳目,只怕連累了先生。直待這場大雨,算館無人問津,才敢前來請教,還請先生不計前嫌,指點於我。」

  甯不空冷冷一笑,擱下指間銅錢,問道:「你的志向是什麼?是尾張嗎?」

  織田信長不覺一怔,這個問題,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問起,不覺沉吟道:「不是。」

  寧不空道:「是東陸嗎?」織田信長搖頭道:「不是。」寧不空道:「加上北陸呢?」織田信長仍是搖頭。寧不空道:「西國、京都?」織田信長仍是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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