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⑤ | 上頁 下頁 |
二〇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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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妓女,」一個聲音尖叫著。另一個女人。人群裡飛出什麼東西。一些黑乎乎流著水的爛菜,從她頭上飛過,濺在窮人集會一個成員的腳下。我才不怕。我是母獅。她繼續前進。「熱派,」麵包小弟大叫著。「到這兒來買熱派。」斯科婭修女搖著鈴,唱道,「恥辱,恥辱,罪人的恥辱,恥辱,恥辱。」窮人集會在前面開道,為他們守護的人把人群擠開,形成一道狹窄的人牆。瑟曦跟從他們的引導,僵硬地抬著頭,眼睛望向遠方。每邁出一步都使她離紅堡更近了一些。每邁出一步都使她離兒子和拯救更近了一些。 似乎用了一百年才穿過廣那個場,但是最終腳下的大理石換成了鵝卵石,身邊環繞著店鋪、馬棚和民房,接著他們開始向維桑尼亞丘陵進發。 這裡的前進速度慢了下來。街道擁擠狹窄,人群緊緊地擠在一起。窮人集會狠狠推開擋道的人,把他們推到旁邊,但是根本無路可退,又被後面的人群擠了回來。瑟曦努力保持抬頭的姿勢,結果不留神卻踩到什麼又濕又滑的東西,讓她腳底打滑。她差點摔倒,幸虧烏尼亞修女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讓她站穩,「陛下,您應該看著路。」 瑟曦從她手中掙脫出來。「是,修女。」她用溫順的語調回答,心裡卻氣得想吐她一臉口水。太后繼續前進,身上只裹著雞皮疙瘩和自尊。她望向紅堡,但是現在卻看不見,被另一邊高大的木樓從她的視線裡遮去了。「恥辱,恥辱,」斯科婭聖女唱著,鈴鐺作響。瑟曦試圖走得快一些,但是很快就被前面的星辰騎士團所阻擋,只好再次放慢腳步。前方有人正推著小車賣烤肉串,當窮人集會把他挪開的時候,隊伍暫停了一下。瑟曦覺得他的烤肉看起來很可疑,像是老鼠肉,但是香味四溢,引得周圍一半人都跑去抓著籤子啃,這時街上才空了一些,讓她可以繼續前行。「來點吧,陛下?」有人叫道。那人身材粗壯,長著一對豬眼,大塊頭,還長著亂蓬蓬的黑鬍子——這讓她想起勞勃。她作嘔地轉開視線,他卻扔過來一串烤肉,正好砸中她的大腿,然後落在大街上,那串半熟的烤肉在她腿上留下一片油和血混合的污漬。 這裡的叫喊聲似乎比廣那個場上更大,恐怕是因為暴民太過集中。「妓女」和「罪人」的喊聲是最普通的,還有「亂侖者」、「蔭道」和「叛國者」也都向她飛來,甚至時不時還能聽見有人在喊史坦尼斯或者瑪格麗。腳下的鵝卵石肮髒不堪,而且路上連讓太后繞過水坑的空間都沒有。從沒有人因為腳濕而死掉,她對自己說。她很想相信坑裡的只是雨水,儘管其實馬尿看起來也差不多是這樣。 越來越多的垃圾從窗口和陽臺上灑下來,半腐爛的水果,桶裝啤酒,摔在地上發出硫磺臭味的雞蛋。接著有人用同樣的方式越過窮人集會和戰士之子的上方扔出一隻死貓。屍體狠狠地摔在鵝卵石上,以至於猛地被撞散,濺了她一小腿的內臟和蛆蟲。 瑟曦接著走。我既瞎又聾,而他們都是蟲子,她對自己說。「恥辱,恥辱,」修女在吟唱。「栗子,熱乎乎的烤栗子,」一個小販在叫賣。「為太后的蔭道乾杯,」一個醉漢在上方的陽臺莊嚴宣告,舉起酒杯為她說出戲弄的祝酒詞。「為王室乳頭歡呼!」言語就像風,瑟曦想。無法傷害我。 走到維桑尼亞丘陵半山的時候,太后一腳滑到大概是糞便之類的東西裡,她第一次摔倒了。她被烏尼亞修女拉起,膝蓋磨破還流了血。人群中發出一波又一波的大笑,有人大吼著提議她親一下就更好了。瑟曦回頭望去,仍然能看見小山之上貝勒大聖堂七座水晶高塔的拱頂。我真的才走了這麼一小段嗎?真糟糕,糟糕百倍的是,她看不見紅堡了。「在哪……在哪?」 「陛下。」護衛隊長從身後跟了上來。瑟曦又忘了他的名字。「您得繼續,人群開始失控了。」 是的,她想,失控了。「我不怕——」 「你必須。」他猛地一拉她的胳膊,把她拽到身邊。她蹣跚著走下斜坡——向下,再向下——每一步都躲躲閃閃,任由他撐著。我身邊本該是詹姆。他會拔出黃金寶劍,從這群暴民中間殺出一條血路,誰敢看她就挖出誰的眼睛。 路面的碎石坑坑窪窪,令她腳下不穩,粗糙的石頭磨著她柔軟的腳底。腳後跟踩到什麼利物,石頭或是破碎的瓦片,瑟曦疼的叫了出來。「我要了涼鞋,」她向烏尼亞修女吐口水。「你本該給我的,你可以做到。」騎士再次扭開她的胳膊,好像她是什麼普通的服務員小妹。他忘了我是誰嗎?她是維斯特洛的太后;他無權用那雙粗手動她。 靠近山底的時候,斜坡變得平緩一些,街道也寬闊了起來。瑟曦又能看見紅堡了,伊耿高丘上那座沐浴在朝陽中的華麗緋紅。我必須走下去。她從西奧多爵士的手中掙脫出來。「你不用拖著我,爵士。」她一瘸一拐地走著,身後的石頭上留下兩行血紅的足跡。 她從泥巴和糞便中走過,流血,顫抖,蹣跚。身邊充斥著亂七八糟,難以分辨來源的聲音。「我老婆的乃頭可比那個甜美多了。」有人喊著。窮人集會命令擋道的馬車讓路時,那個趕牲口的傢伙嘴裡罵個不停。「恥辱,恥辱,罪人的恥辱。」修女反復吟唱。「看這個,」一個妓女從季院窗口向外喊,掀起裙子對身下的男人說,「上過它的ji巴還不如上過她的一半多。」鈴鐺叮噹作響。「那不可能是太后,」一個小男孩說,「她跟我媽一樣下垂。」這是我的懺悔,瑟曦對自己說。我犯下最痛苦的罪過,這是我的贖罪。很快就會結束,我會把它甩在身後,然後忘了它。 太后開始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一個兩鬢鬍鬚濃密的禿頭男人在窗邊像他父親一樣皺眉往下看,有那麼一瞬間看起來像極了泰溫公爵,讓她腳下踉蹌。一個年輕姑娘坐在噴泉之下,渾身淋得濕透,用梅拉雅·赫斯班那種責備的眼神盯著她。她看到了奈德·史塔克,他旁邊是紅發的小珊莎和一條長毛灰狗,那很可能是她的狼。每個在人群中鑽來鑽去的小孩都成了她弟弟提利昂,就像喬佛裡死時一樣嘲諷地看著她。而她也看見了小喬,她的兒子,她的長子,她那一頭金色卷髮的漂亮聰明兒子和他甜美的微笑,他有著那麼可愛的嘴唇,他…… 就在那時,她第二次摔倒了。 他們拉起她的時候,她就像落葉一樣顫抖。「求你,」她說,「聖母慈悲,我已經認罪了。」 「你認罪了,」莫勒修女說,「這是你的贖罪。」 「不太遠了,」烏尼亞修女說,「看見了嗎?」她指著,「爬上那座山,就完成了。」 爬上那座山,就完成了。沒錯。他們已經在伊耿高丘的山腳下,城堡就在上方。 「妓女。」有人尖叫,「**者。」另一個聲音補充道。「真噁心。」 「想吸一下這個嗎,陛下?」一個穿著屠夫圍裙的傢伙把他的**從馬褲里拉出來,咧著嘴笑。沒關係,她就要到家了。 瑟曦開始攀爬。 只要稍有閃失,嘲笑和咒駡就變得更加殘酷。她的遊街隊伍並未經過貧民窟,所以那裡的居民紛紛擠上伊耿高丘較低的山坡,來觀看這場演出。那些臉在窮人集會的盾牌長矛之後睨視著她,看起來既古怪又畸形還十分可憎。腳下到處都是豬和光溜溜的小孩,瘸腿乞丐和小偷像被擠壓的蟑螂一樣蜂擁而出。她看見只剩幾顆牙的男人,甲狀腺腫的跟腦袋一樣大的醜老太婆,胸口和肩膀掛著一條巨大斑點蛇的妓女,還有一個臉上和額頭佈滿滴著灰色濃汁的瘡口的男人。他們咧著嘴笑,當她跌跌撞撞走過的時候輕蔑的叫囂,她的胸膛由於努力攀爬而起伏。有人猥瑣地大喊著向她求婚,其他人則不停地污言穢語。言語就像風,她想,無法傷害我。我很漂亮,是維斯特洛大陸上最漂亮的女人,詹姆這麼說,詹姆從不會騙我。即使是勞勃,勞勃從沒愛過我,但他知道我很漂亮,他想要我。 但她感覺不到自己的美貌。她覺得衰老,陳舊,肮髒,醜陋。小腹由於經過幾次生育留下了連綿的痕跡,乳房也不像年輕時那樣堅挺。失去了長袍的支撐,它們從胸口垂下。我不應該這樣,我是他們的太后,但現在他們都看見了,他們都看見了,他們都看見了。我本來絕不該讓他們看見。長袍和王冠加身,她是太后。赤裸著身體,流著血,跛著腳,她只是個女人,跟他們的老婆沒什麼大的不同,比起他們漂亮的小女兒,更像他們的老媽。我到底在做什麼? 她眼裡有什麼東西,刺痛,模糊了視線。她不能哭,她不會哭,蠕蟲們永遠不會看到她哭泣。瑟曦用掌底揉了揉眼睛。一陣寒風吹過,令她瑟瑟發抖。 忽然,巫婆出現了,下垂的乳房,疙疙瘩瘩的綠皮膚,就那樣站在人群裡,暴躁的黃眼睛裡閃著惡毒的光芒,和其他人一起睨視著她,「你將成為王后,」她喉嚨嘶啞,「直到另一個女孩的到來,比你年輕也比你美麗,她將推翻你,並搶走一切你珍愛的東西。」 然後淚水止不住地流下,就像酸液一樣灼傷太后的臉頰。瑟曦發出一聲尖叫,用一隻手臂擋住乳頭,另一隻手滑下遮住她的私處,她開始狂奔,從窮人集會中間擠出一條路,彎下腰手忙腳亂地爬上小山。中途她絆倒,爬起來,卻又再次摔倒在十碼之外。接下來她只知道自己在爬,像君臨城裡的好人家養的給她讓過路的狗一樣,四肢並用沿著上坡的路爬,四周爆發出大笑、嘲笑和歡呼。 接著,人群忽然散開、消失,城堡大門出現在她眼前,接著是一對頭戴鍍金巨盔,身披緋紅披風的長矛衛士。瑟曦聽見他叔叔那生硬而熟悉的聲音正在發號施令,瞥見兩側閃過兩個白色身影,正是柏洛斯·布勞恩爵士和馬林·特蘭爵士身披白盔白甲向她走來。「我兒子,」她尖叫道,「我兒子在哪?托曼在哪?」 「不在這裡。哪個兒子都不該承受目睹他母親受辱這種事。」凱馮爵士的聲音非常刺耳。「把她蓋起來。」 接著喬斯琳跪在她面前,用一張柔軟潔淨的綠色羊毛毯蓋住她赤裸的身體。一道黑影落在他們之間,遮住了陽光。太后感覺到冰冷的鋼鐵滑到她身下,一雙裝甲的巨大手臂環繞身下抱起了她,非常輕鬆地將她舉向空中,就像喬佛裡還是嬰兒時她抱他一樣。巨人,瑟曦想,當他帶著她大步邁向門房的時候,她甚至感到一陣暈眩。她曾聽說在長城以外,無信仰的蠻荒之地仍然可以找到巨人。那不過是個故事。我在做夢嗎? 不。她的救星真實存在。身長八尺甚至更高,腿像樹一樣粗,胸膛健壯配得上犁馬,肩膀有力媲美于公牛。盔甲為板鋼打造,飾以白釉,就像少女的希望一樣明亮,然後配著一身鍍金鎖甲。巨盔遮住了他的臉,頭盔頂部飄著的七根柔軟的羽毛分別為彩虹七色,正好象徵著七神。雙肩上則是一對金色的七芒星勾住他隨風飄揚的外袍。 一件白袍。 凱馮爵士實現了他的承諾。托曼,他的小寶貝,已將她的戰士任命為禦林鐵衛。 瑟曦一直沒注意到科本,但是忽然間他就站在他們身旁,為了跟上她的戰士的大步伐顯得手忙腳亂。「陛下,」他說,「看到您回來真是太好了。我有向您呈現禦林鐵衛最新成員的榮幸嗎?這是勞勃斯特朗爵士。」 「勞勃爵士,」當他們進門的時候,瑟曦低聲說。「如果陛下恩准,勞勃爵士立下了神聖的沉默誓言,」科本說,「他立誓絕不開口,除非陛下所有的敵人都已死去,所有的罪惡都被驅逐出王國。」 可以,瑟曦·蘭尼斯特心想,噢,當然可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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