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④ | 上頁 下頁
一七三


  要塞圍牆內陰涼昏暗。一棵古老的魚梁木佔據整個院子,它見證了這些石塊最初的情景。樹幹上雕出的人臉和蒼白的樹枝上都覆蓋著厚厚一層紫色苔蘚,半數枝權看上去已經枯死,其餘地方仍有些許紅葉婆娑,那便是烏鴉們喜歡的棲息地。只見樹上落滿了烏鴉,院子上方那一圈拱形窗戶邊還有更多。地面撒滿糞便。穿過院子時,其中一隻拍著翅膀從他們頭頂飛過,其他烏鴉互相聒噪。「沃格雷夫博士的套房在西塔,白鴉巢下面,」拉蕾薩告訴他,「白傢伙和黑傢伙吵起來就像多恩人和邊疆地人,因此要將兩種烏鴉分開。」

  「沃格雷夫博士會明白我的事嗎?」山姆疑惑地說,「你說他常常神智不清。」

  「他時好時壞,」拉蕾薩道,「但你要見的不是沃格雷夫。」他打開通往北塔的門,開始攀爬。山姆跟在他後面登上階梯。上方有翅膀拍打和嘀嘀咕咕的聲音,時不時還傳來一聲憤怒的尖叫,那是烏鴉們抱怨被吵醒了。

  階梯頂端,有個膚色白皙的金髮年輕人坐在一扇橡木鐵門外。他跟山姆差不多年紀,正用右眼專心致志地凝視一支蠟燭的火焰,左眼則隱藏在一縷懸垂的淺金色頭髮後面。「你在尋找什麼?」拉蕾薩問他,「你的命運?你的死期?」

  金髮年輕人的視線離開蠟燭,他轉過頭來,眨了眨眼。「裸女啊,」他說,「這位是誰?」

  「山姆威爾。求見『魔法師』的新學徒。」

  「學城跟以前不同了,」金髮年輕人抱怨,「如今什麼貨都照單全收。黑狗兒啦,多恩佬啦,更別提豬倌、殘廢,智障之類了,現在又來了一頭黑衣鯨魚。嗨,我還以為海獸都是灰色的呢。」他披一件綠金條紋披肩,面貌十分英俊,但眼神閃爍,嘴巴惡毒。

  山姆認識他。「裡奧·提利爾,」說出這名字讓他感覺自己仿佛仍是個會尿褲子的七歲男孩,「我是角陵的山姆,藍道·塔利伯爵之子。」

  「真的?」裡奧又看了他一眼,「我想是的。你父親告訴我們大家,你死了,看來他只是盼望你死?」他咧嘴笑笑。「你還是那麼膽小如鼠?」

  「不,」山姆撒謊。畢竟,瓊恩下過命令。「我去長城外打過仗,現在他們叫我『殺手』山姆。」他不知自己為何要如此誇耀。

  裡奧哈哈大笑,但他還不及回答,身後的門就開了。「進來,殺手,」門裡的人低沉地說,「還有你,斯芬克斯。快點。」

  「山姆,」拉蕾薩說,「這位便是馬爾溫博士。」

  馬爾溫公牛般的脖子上戴著一條由無數金屬串成的鏈子,除此之外,他看上去更像碼頭惡棍,而不像學士。他的腦袋相對身體來說太大,從雙肩之間突出來向前探出的模樣外加石板般的下巴,讓他看起來好像正準備擰下別人的腦袋。儘管他生得矮胖,胸脯和肩膀卻非常厚實。他不穿長袍,皮革上衣的帶子被堅硬如石的渾圓酒肚子繃得緊緊的。挺立的白毛從他耳朵和鼻孔裡鑽出來。他額頭突出,鼻樑斷過不止一次,牙齒被酸草葉染成斑駁的紅色。他有一雙山姆畢生所見最大的手。

  山姆還在猶豫,那雙大手中的一隻便抓住他胳膊,將他拉進門。裡面是個圓形的大屋子,到處是書和卷軸,有些鋪在桌面上,有些一摞一摞在地板上堆至四尺高。褪色的織錦和破破爛爛的地圖掛滿了石牆。爐膛燒著火,上面有只銅水壺,不知在煮什麼,但有股燒焦的味道。除此之外,唯一的光亮來自房間中央一支高高的黑蠟燭。

  那支蠟燭亮得讓人不適,令人不安。馬爾溫博士用力關上門,把旁邊桌上的紙都震了下去,蠟燭的火焰卻沒閃爍。火焰的顏色很古怪,白如新雪,黃如熔金,紅似烈焰,但它留下的影子如此漆黑,仿佛世界的黑洞。山姆發現自己在盯著它看,蠟燭足有三尺高,細瘦似劍,螺旋狀邊沿鋒利如刀,微微閃爍著黑光。「這是……?」

  「……黑曜石。」屋裡另一個人說。這是位臉色蒼白、胖胖的年輕人,圓肩膀,柔軟的雙手,兩隻眼睛靠得很近,袍子上有食物的污漬。

  「叫它龍晶。」馬爾溫博士看了一會兒蠟燭。「它會燃燒,但不損耗。」

  「那火焰沒有燃料?」山姆驚奇地問。

  「龍焰靠什麼燃料?」馬爾溫坐到一張凳子上。「瓦雷利亞巫術基於血與火。利用這種玻璃蠟燭,古自由堡壘的巫師的視線可以穿越高山、海洋和沙漠;坐在這種蠟燭跟前,他們能進入別人夢中展示幻像,或隔著半個世界互通信息。你覺得這有用嗎,殺手?」

  「我們就用不著烏鴉了。」

  「打完仗才需要。」博士從一包酸草葉中剝出一片塞進嘴裡咀嚼。「把你跟多恩的斯芬克斯講過的一切再說一遍。我知道了很多,但有些細枝末節或許被忽略了。」

  他是那種無法拒絕的人。山姆猶豫片刻,然後再次將故事講給馬爾溫、拉蕾薩和另一個學徒聽。「伊蒙師傅相信丹妮莉絲·坦格利安印證了預言……是她,不是史坦尼斯,不是雷加王子,也不是腦袋被撞碎在牆上的小王子。」

  「誕生於鹽與煙之地,伴隨著泣血之星。我知道預言。」馬爾溫扭頭,吐了一口紅色的黏液到地上。「不過我不信它。古吉斯帝國的高艮曾寫道,預言猶如狡詐的女人。她會把你那玩意兒含在嘴裡,讓你愉悅地呻吟,腦子裡想著,這是多麼甜蜜,多麼美妙,多麼舒服……然後她驟然闔上牙齒,你的呻吟變成了尖叫。高艮認為這就是預言的本質,預言每次都會咬掉你的老二。」他咀嚼了幾下。「話雖如此……」

  拉蕾薩走到山姆身邊。「倘若伊蒙尚有力氣,他會親自去找丹妮莉絲。他要我們派一個學士給她,輔佐她,教導她,保護她,帶她安全回家。」

  「是嗎?」馬爾溫博士聳聳肩。「也許他在抵達舊鎮之前去世是件好事,否則灰衣綿羊們只好動手殺人,想必那幫可憐的老傢伙會難過得絞緊自己滿是皺褶的手。」

  「殺他?」山姆震驚地問,「為什麼?」

  「若我將真相告訴你,他們或許只能把你也殺了。」馬爾溫慘笑一聲,齒間帶有酸草葉的紅色汁液。「你以為龍是怎麼絕種的?拿鐵劍的屠龍勇士幹的?」他啐了一口。「學城企圖構建的世界中沒有巫術、預言和玻璃蠟燭的位置,更不用說龍了。你捫心自問,伊蒙·坦格利安早該晉升為博士,為何在長城浪費餘生。因為血統。血統導致他不被信任。跟我一樣。」

  「你打算怎麼做?」被稱為斯芬克斯的拉蕾薩問。

  「我要代替伊蒙去奴隸灣。殺手搭乘的那艘天鵝船對我來說足夠了,我毫不懷疑,灰衣綿羊們會派人坐劃槳船趕去,但假如風向順遂,我可以先找到她。」馬爾溫又皺眉瞥了山姆一眼。「你……你應該留下來鑄造頸鏈。我要是你,就會抓緊一切時間,很快,長城上需要你。」他轉向臉色蒼白的學徒。「給殺手找間乾燥的屋子。他先幫你照看烏鴉。」

  「可——可——可是,」山姆結結巴巴地說,「其他博士……總管……我怎麼跟他們交代?」

  「讚美他們的博學和好意;告訴他們,伊蒙把你託付給了他們;告訴他們,你一直夢想有一天能戴上頸鏈,為大人物服務,因為效忠是至高的榮耀,服從是無上的美德。但絕口不提預言或龍,除非你想粥裡面被人下毒。」馬爾溫從門邊木閂上取下一件褪色的皮斗篷,牢牢系到身上。「斯芬克斯,照顧好這傢伙。」

  「好的。」拉蕾薩答應,但博士已離開了。他們聽見他的靴子踏著樓梯走下去。

  「他去哪兒?」山姆疑惑地問。

  「去碼頭。魔法師向來雷厲風行。」拉蕾薩微笑。「我向你坦白,山姆,我們並非偶遇。是魔法師派我來找你,搶在你面見席奧博德之前。他知道你來了。」

  「他怎麼會……」

  拉蕾薩朝玻璃蠟燭點點頭。

  山姆盯著那奇異蒼白的火焰看了一會兒,眨眨眼,將視線移開。

  窗外天色越來越黑。

  「西塔我的房間下有間空臥室,裡面有條樓梯一直通往樓上沃格雷夫的套房,」臉色蒼白的年輕人說,「假如你不介意烏鴉聒噪,殺手,可以住那裡,平時能欣賞蜜酒河的景色。這樣好嗎?」

  「好吧。」他總得有地方睡。

  「我給你拿些羊毛被單。即使是舊鎮,石牆在夜裡也會變冷的。」

  「謝謝。」這個蒼白柔弱的年輕人有種古怪的感覺,他不喜歡,但也不想失禮,因此補充道,「我不叫殺手。我是山姆。山姆威爾·塔利。」

  「我是佩特,」對方說,「照著故事裡的豬倌『雀斑』佩特取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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