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③ | 上頁 下頁 |
一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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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曼瞥了她一眼,「他啊……他出去了。」對方擦擦額頭的汗水,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對不起,夫人,對不起,我內急。」凱特琳看著他瞞跚地向大門走去。 艾德慕不斷親吻蘿絲琳,摸摸女孩的手。大廳內,馬柯·派柏爵士和丹威爾·佛雷爵士在賭酒,跛子羅索似乎同霍斯丁爵士開著玩笑,一個年輕的佛雷家人為一群笑鬧的女孩表演輪轉三把匕首,而鈴鐺響乾脆坐在地上,吮吸指間的酒。這時,僕人們端來巨大的銀盤,裡面盛滿血紅多汁的羊腿,堆得老高——算得上當晚最美味的一道菜。羅柏則邀請黛西·莫爾蒙下場跳舞。 梅姬伯爵夫人的大女兒脫下盔甲換上裙服後,顯得相當美貌,身材苗條細長,羞赧的微笑為長臉增添光彩。看到她舞場沙場都應付自如,凱特琳覺得很愉快。不知她母親此刻抵達頸澤沒有?梅姬伯爵夫人帶走了所有女兒,但黛西身為羅柏的衛士,自願留下來陪伴國王。兒子遺傳了奈德的天賦,能夠激發部下的忠心。當初奧利法·佛雷不也一樣?他甚至宣稱即使羅柏娶了簡妮,也願意誓死追隨。 坐在黑橡木交椅裡的河渡口領主突然用佈滿老人斑的雙掌一拍,可惜實在太吵,連高臺上的人也幾乎沒注意。伊尼斯爵士和霍斯丁爵士瞧見了,便用酒杯猛力敲桌,跛子羅索加入進來,接著是馬柯·派柏爵士、丹威爾爵士和雷蒙德爵士。最後一半的賓客都敲起桌子。樓臺上的樂隊終於會意,笛子、大鼓和提琴同時停下。 「陛下,」瓦德大人對羅柏道,「修士的虔誠話也說過啦,小兩口子的諾言也許下啦,艾德慕老弟用他的魚斗篷裹走了我的小甜心,可他們還不是夫妻哩。嘿,寶劍配好鞘,婚禮入洞房。陛下您怎麼說?該不該鬧洞房啦?。」 二十來個瓦德·佛雷的兒孫一齊敲起桌子,叫道:「上床!上床!鬧洞房!」只見蘿絲琳的臉色頓時煞白。真不知是即將失去貞操,還是鬧洞房本身嚇著了這女孩。她有這麼多兄弟姐妹,想必對婚俗並不陌生,可一旦輪到自己,一切又都不一樣了。記得自己的新婚之夜,喬裡·凱索急不可耐地撕開她的裙服,醉酒的戴斯蒙·格瑞爾爵土為每一個下流玩笑出口道歉,但仍舊樂呵呵地說個不停,最後達斯丁伯爵將赤身裸體的她抱到奈德面前,誇口說這對胸乳會讓奈德後悔自己早早斷奶。可憐的人兒,她心想,他隨奈德去了南方,卻再也沒有回來。凱特琳不禁揣測今晚在場的人中,有多少不久就會撒手人寰。恐怕真的不少。 羅柏舉起一隻手,「如果你認為是時候了,瓦德大人,就開始吧!」 眾人歡聲雷動。樓臺上的樂隊重新操起笛子、大鼓和提琴,唱道:「王后脫鞋,國王棄冠」。鈴鐺響單腳跳來跳去,頭上的王冠叮噹作響。「聽說徒利家的男人兩腿間是條魚呢!」艾茜·佛雷放肆地叫道,「莫不是該拿蟲子來刺激它?」聽罷此言,馬柯·派柏爵士立刻回擊,「聽說佛雷家的女人長了兩扇門唷!」艾茵說,「沒錯,兩扇都很堅固,你那小東西鑽不進來!」哄堂大笑。派崔克·梅利斯特跳到高架桌上,誇起艾德慕的「魚兒」,「那是條強壯的梭子魚!」他宣佈,「哈哈,不過和我的比起來,就算小兒科噦。」凱特琳身邊的胖子瓦妲·波頓叫囂著回應。良久,大家又齊喊「上床!上床!鬧洞房!」 賓客們擁至高臺,醉得厲害的打頭陣。男人們老老少少圍著蘿絲琳,將她舉到空中,婦女和女孩則扯住艾德慕,脫他的衣服。徒利公爵笑得燦爛,用同樣的下流玩笑回應大家,但音樂實在太吵,凱特琳分辨不清具體內容,只能聽見大瓊恩的聲音。「把他的小老婆給我!」他吼著擠開眾人,將蘿絲琳扛到肩上,「看看這東西!連肉都沒有!」 凱特琳真心為這女孩感到遺憾。在新婚之夜,多數女人會試著回擊人們的玩笑,或至少假裝開心,但蘿絲琳眼中只有恐懼。她緊緊抓住大瓊恩,好像害怕對方將她摔下去。她又哭了,凱特琳一邊看馬柯·派柏爵士脫新娘的鞋子,一邊想。希望艾德慕能待她好些,可憐的孩子。樓臺上的音樂轉為淫靡:「王后卸裙,國王扒褲。」 她本該加入那群聚在弟弟周圍的女人,但她知道自己只會破壞這短暫的歡樂,而今最不敢想的就是色淫之事。艾德慕會原諒我的缺席,對此她很肯定,有這二十來位充滿欲望和歡笑的佛雷家女人陪伴,他怎麼會在乎一個嚴厲古怪的姐姐呢? 新郎新娘被簇擁著走出大廳,一大幫貴族蜂擁跟進,但羅柏沒有離開。凱特琳有些擔心瓦德·佛雷會將國王的表現視為漠不關心。他該去鬧鬧洞房,可由我提出,這合適嗎?她邊猶豫,邊打量大廳裡剩下的人:疙瘩臉培提爾和惠倫·佛雷爵士頭枕著桌子,長醉不醒;梅裡·佛雷為自己又倒一杯酒;鈴鐺響四處逡巡,挑撿別人餐盤裡的食物;文德爾·曼德勒爵士精神抖擻地向又一條羊腿發起攻擊;而無人扶持的瓦德侯爵自然也離不了座位。他一定在惱火羅柏為何不去,凱特琳幾乎可以聽見老人的嘲笑,「國王陛下,嘿,當然,對我女兒的身體就沒興趣噦?」鼓聲咚、咚、咚、咚。 黛西·莫爾蒙是全廳除了凱特琳唯一留下來的女人,她走到艾德溫·佛雷身邊,輕觸對方胳膊,湊到耳邊說了句什麼,卻被艾德溫蠻橫地推開。「不,」他大聲道,「我不想再跳了!」黛西臉色刷白,轉頭離去。見此狀況,凱特琳緩緩起身。怎麼回事?懷疑佔據了胸襟,而片刻之前那裡只有疲憊。沒什麼,她試圖安慰自己,你這無聊愚蠢悲傷恐懼的老婦人,幹嗎杯弓蛇影?但思慮一定寫在了臉上,連文德爾·曼德勒爵士也警覺起來。「有麻煩?」他握著羊腿發問。 凱特琳沒有回答。她猛撲向艾德溫·佛雷。樓臺上的樂隊已唱到國王和王后脫光衣服的部分,這時突然一轉,未待片刻寧息,便奏起另一首歌。沒人開口唱詞,但凱特琳知道這正是「卡斯特梅的雨季」。艾德溫朝大門奔去,她朝艾德溫奔去,被音律所驅使,六個快步趕上。汝何德何能?爵爺傲然宣稱,須讓吾躬首稱臣?她緊緊捉住對方的胳膊,想將其扭轉過來。絲袖下一觸鐵甲,渾身冷顫。 「啪」地一巴掌,凱特琳打破了對方的嘴唇。奧利法,她心想,派溫,亞歷山大,他們都不在,而蘿絲琳的哭泣…… 艾德溫·佛雷用力推開她。樂聲掩蓋了所有響動,在牆壁間回蕩,好似石頭也遙相呼應。羅柏惱怒地瞪了艾德溫一眼,走過來阻攔……跨出一步,陡然停住。一支箭射穿了國王的身體,剛好插進肩膀下。他的叫喊被笛聲、鼓聲和琴聲所淹沒。第二支箭刺入大腿,國王倒了下去。樓臺上,樂師們紛紛放下器械,取出十字弓。她朝兒子奔去,走到一半背上卻挨了重重一擊,隨即撞到堅硬的石地板。「羅柏!」她厲聲呼喊。只見小瓊恩迅速掀起一張高架桌,扔到國王身上。一、二、三,無數弩箭插進木板。羅賓·菲林特被一群佛雷家人所包圍,他們的匕首起起落落。文德爾·曼德勒爵士沉重地站起身來,拿羊腿當武器,——支箭射進他張開的嘴巴,刺穿了脖子。他朝前倒去,弄翻了一排桌子,杯子、木勺、酒壺、餐盤、碟子、蕪菁、豌豆四處橫飛。無盡的、血紅的酒流滿廳堂的地板。 凱特琳背上如有烈火在熊熊燃燒。我得到兒子身邊去,這是她唯一的想法。小瓊恩用羊腿劈面給了雷蒙德·佛雷爵士狠狠一擊,但還不及取下劍帶,便為駑箭射中,半跪下來。紅獅子鬥黃獅子,爪牙鋒利不留情。盧卡斯·布萊伍德被霍斯丁·佛雷爵士砍翻,某位凡斯家的人士和哈瑞斯·海伊爵士搏鬥時,被背後的黑瓦德斬斷了腳。出乎致命招招狠,汝子莫忘記,汝子莫忘記。十字弓射倒唐納·洛克、歐文·諾瑞及其他六七個人。年輕的本佛雷爵士捉住黛西·莫爾蒙的胳膊,而她反手操起一壺酒,當頭砸暈對方,隨後朝大門奔去。剛到門前,門卻轟然打開,全副武裝的萊曼·佛雷爵士當先沖進大廳,身後跟了十來個佛雷家士兵,手中均握長柄重斧。 「慈悲!」凱特琳哭喊,但號聲、鼓聲和金鐵交擊掩蓋了她的請求。萊曼爵土將黛西開膛剖肚。另幾隊士兵從側門湧入,個個穿厚毛皮斗篷,全身盔甲,手握武器。他們是北方人!半晌之間,她以為得救了,直到目睹對方兩斧砍下小瓊恩的頭顱。希望如風中殘燭,湮滅無蹤。 河渡口領主高高地坐在精雕的黑橡木椅子上,貪婪地審視著這場屠殺。 幾碼外的地上躺著一把匕首,或許是小瓊恩掀桌子時掉下去的,又或是某個死人之物。凱特琳朝它爬去,只覺肢體發沉,嘴裡有血的味道。我要殺了瓦德·佛雷!她告訴自己。鈴鐺響躲在匕首旁邊的桌下,眼見她爬來,反而向後畏縮。我要殺了這老東西,至少這點我做得到! 蓋住羅柏的長桌動了動,她的兒子掙扎著挺起身軀。國王肩膀、大腿和胸膛各插了一支箭。瓦德大人舉起右手,樂聲頓息,唯有大鼓未停。凱特琳聽見遠處傳來廝殺聲,傳來狂野的狼嗥。灰風……晚了,一切都晚了。「嘿,」瓦德大人咯咯笑道,「北境之王起立了哩。陛下,很抱歉,我的部下似乎傷了您的人。嘿,我代表他們向您道歉,希望咱們可以再度成為盟友,嘿。」 凱特琳攫住鈴鐺響長長的灰發,將這癡呆拖出來。「瓦德大人!」她尖叫,「瓦德大人!」鼓聲沉悶緩慢,咚、咚、咚。「夠了,」凱特琳說,「夠了!用背叛報應背叛,您達到了目的!」她用匕首抵住鈴鐺響的咽喉,突然間仿佛又回到布蘭的病房,再一次感覺利刃的鋒芒。鼓聲咚、咚、咚、咚、咚。「求求您,」她喊,「他是我兒子,我頭一個兒子,我唯一存留的兒子。放他走吧。放他走,我發誓我們會遺忘……遺忘您做的事。我向新舊諸神發誓,我們……我們絕不會復仇……」 瓦德大人饒有興味地打量她,「傻瓜才相信蠢話,你當我腦子發懵啦,嘿,夫人?」 「我當你是個父親,很多孩子的父親。求求您,不要殺他,留我當人質吧,如果艾德慕沒死也把他留下。求求您,放羅柏離開。」, 「不要,」兒子的聲音朦朧而細微,「母親,不……」 「走,羅柏,站起來,快走,求求你,求求你,救救自己吧……就算不為了我,也為了簡妮!」 「簡妮?」羅柏用手撐住桌沿,支持身體。「母親,」他說,「灰風他……」 「快走,去他身邊,快走,羅柏,趕快離開這裡!」 瓦德大人哼了一聲,「我憑什麼放他走?」 她把匕首壓進鈴鐺響的咽喉,這癡呆轉轉眼珠,發出無言的控訴。污穢的體臭熏進鼻孔,但這不重要,都不重要。鼓聲連綿窒悶,咚、咚、咚、咚、咚、咚。萊曼爵士和黑瓦德摸到身後,她渾不在意。他們想怎樣就怎樣,抓她,操她,殺她,虐她,一切都沒關係。她已活得夠久,只想早日回到奈德身邊。塵世的牽掛只剩羅柏。「以我身為徒利家人的榮譽,」她告訴瓦德·佛雷,「以我身為史塔克家人的榮譽,我願用您這位孩子的生命來交換羅柏的生命,一個兒子換一個兒子。」她搖晃鈴鐺響的頭,手抖得厲害。 咚,鼓聲繼續,咚、咚、咚、咚。老人嘴唇蠕動不停。凱特琳手上滿是汗珠,匕首握持不住。「一個兒子換一個兒子,嘿,」對方重複,「可他只是個孫子……還是個沒用的孫子。」 一名身披綴滿血點的淡紅披風的黑甲武土急步走到羅柏面前。「我代表詹姆·蘭尼斯特,向您致以親切問候。」他將長劍戳進國王的心臟,擰了一擰。 羅柏沒有武器,但凱特琳有。她扯緊伊耿的頭髮,麻木地割喉嚨,直至見骨。熱血流下指頭。鈴鐺叮、叮、叮,大鼓咚、咚、咚。 終於有人將匕首扳開。淚水猶如毒藥,流過她的面龐。十隻尖利而兇猛的鴉爪從天而降,撕破臉孔,抓爛皮膚,留下深深的溝紋。血、血、血,滴進嘴巴。 不公平,不公平!她心想,我的孩子們,奈德啊,我可愛的孩子們。瑞肯、布蘭、艾莉亞、珊莎、羅柏……羅柏……求求你,奈德,求求你,阻止他們,阻止他們傷害我們的孩子……白的淚水和紅的鮮血在襤褸的臉頰上混合,那張奈德深愛過的臉。凱特琳·史塔克舉起雙掌,看著血液流下指頭,穿過手腕,浸進長袖,猶如紅色的蠕蟲,爬入胳膊,鑽進衣裳。好癢啊,她笑了,她尖叫。「瘋子,」有人說,「她瘋了!」另一人道,「快殺了她!」一隻手如她之前對付鈴鐺響那樣抓住她的頭髮。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割我的頭髮,奈德最愛我的頭髮。隨即鋼鐵抵上咽喉,冰冷而血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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