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② | 上頁 下頁
一五


  第五章 布蘭

  布蘭喜歡窗邊堅硬的石座椅,遠勝溫暖舒適的羽床毛毯。躺在床上,四壁朝他壓迫而來,沉重的天花板懸在頭頂;躺在床上,臥室是他的牢房,臨冬城是他的監獄。然而在窗外,廣大的世界依舊呼喚著他。

  雖然他不能行走,不能攀爬,不能打獵,不能像以前一樣拿木劍練習,但他可以「看」。他喜歡坐在窗前,看著遠方鑽石形玻璃窗櫺裡的蠟燭和爐火逐一點燃,照遍臨冬城的塔樓和廳堂;他也喜歡聽冰原狼群對著星空歌唱。

  近來,他時常夢見狼。他們把我當成兄弟,在對我說話啊,每當他聽見冰原狼的叫聲,便這麼告訴自己。他幾乎能聽懂它們的話……並非全懂,也非真懂,好像就差那麼一點……彷佛它們歌唱的語言他曾經通曉,只是暫時遺忘。大小瓦德怕它們,然而史塔克家人體內流的是奔狼的血液,老奶媽說過的。「雖然每個族人身上的狼血並不等量,」她還告誡。

  夏天的叫聲綿長而哀戚,充滿悲傷與思慕,毛毛狗則較具野性。它們的嚎叫回蕩在廣場上、廳堂裡,充繞全城,好似有大群冰原狼盤據臨冬城,而不只區區兩隻……原本的六隻,如今只剩下這兩個。他們也在想念兄弟姐妹嗎?布蘭很想知道,他們是在呼喚灰風和白靈,呼喚娜梅莉亞和淑女的鬼魂嗎?他們是否也希望兄弟姐妹們早日回家、重新團聚呢?

  「誰知道狼想些什麼?」當布蘭向羅德利克·凱索爵士問起狼嚎的原因時,他這麼回答。布蘭的母親大人南下之前,任命羅德利克爵士為代理城主,因此他身負重任,無暇閒話。

  「他們在呼喚自由。」法蘭表示,他是臨冬城的馴獸長,和他管的獵犬一樣對冰原狼沒好感。「它們不喜歡被關起來,這能怪誰呢?野東西本該待在野外,而不是圈在城裡。」

  「它們想打獵。」大廚蓋奇一邊把板油塊丟進大湯鍋,一邊說,「狼的嗅覺比人靈敏得多,他們八成是聞到獵物的氣味了。」

  魯溫學士卻不這麼認為:「狼時常對月長嚎,他們現在是對著那顆彗星叫。布蘭,你看它有多亮?他們想必把彗星當成了月亮。」

  布蘭把這番話告訴歐莎,她聽了卻哈哈大笑。「你們家學士還沒那兩隻狼聰明,」女野人說,「有些事灰老頭忘了,他們可記得很清楚。」聽她這麼一說,他不禁全身發抖,連問她彗星所代表的意義,她回答道,「小子,就是血與火,沒什麼好事。」

  關於彗星的含意,先前布蘭幫柴爾修士整理從藏書塔大火中搶救出來的卷軸時,也向他問起過。「那是斬殺季節的劍。」他這麼回答。沒過多久,白鴉便從舊鎮帶來秋天來臨的消息,所以他說的肯定沒錯。

  可老奶媽卻不以為然,而她的年紀比誰都大。「是龍,」她邊說邊抬頭,嗅了兩下。她的眼睛已經快瞎,無法看到彗星,然而她宣稱自己聞得到。「那是龍啊,孩子。」她堅持。老奶媽始終不曾稱呼布蘭為「王子」,過去如此,現在依然。

  阿多隻說了兩個字:「阿多」,他就只會說這個。

  冰原狼依舊日夜號叫不止。城上的守衛低聲咒駡,獸欄的獵犬怒聲狂吠,馬兒猛踢馬廄,瓦德兄弟在火邊顫抖,就連魯溫學士也抱怨晚上睡不好,唯獨布蘭不以為意。自從毛毛狗咬傷小瓦德之後,羅德利克爵士便把兩隻狼關在神木林裡,可是臨冬城的石牆會拿聲音變戲法,有時候,他們彷佛就在布蘭窗戶下方的廣場上,有時候,他敢發誓他們有如守衛一般在城牆上來回游走。他好想看看它們。

  他時時注意到高掛在守衛室、鐘塔以及更遠處首堡上空的彗星,圓形的首堡十分低矮,石像鬼黑色的身形襯著遠方紫紅的天幕。曾經,布蘭對這些建築的裡裡外外、一磚一瓦都了若指掌,因為他全都爬過。他爬起牆來就像別的男孩跑樓梯那麼輕鬆自如。過去,城樓的屋頂是他的秘密基地,殘塔頂的烏鴉是他的知心朋友。

  然而他卻摔下樓去。

  布蘭不記得自己墜樓,但他們都這麼說,所以他想應該確有其事。他差點就沒命了呢。每當他見到意外發生的首堡塔頂那些歷經風吹雨打的石像鬼雕像,便覺腹部奇異的一緊。如今他不能攀爬、不能行走,、不能奔跑、不能練劍,曾經的騎士夢已經灰飛煙滅。

  羅柏離城出征以前,對布蘭說過:他墜樓那天,夏天長嚎不止,之後他臥病在床期間,也依舊嚎叫不息。夏天為他哀悼,毛毛狗和灰風齊聲加入悲鳴。而渾身浴血的信鴉捎來父親死訊的那天夜裡,狼群彷佛也知道了。當時布蘭和瑞肯正在學士的塔樓上,討論森林之子的種種故事,夏天和毛毛狗卻突然仰天長嚎,淹沒了魯溫的聲音。

  而今,它們又為誰哀悼呢?莫非有人殺了那個曾是他哥哥羅柏的北境之王?莫非他私生子哥哥瓊恩失足跌落長城?莫非母親或兩個姐姐出了意外?甚或別的事,就如學士、修士和老奶媽想的那些?

  假如我變成冰原狼,我就能懂得他們的歌唱,他滿心期盼地想。在他的狼夢裡,他總會飛奔登上比任何塔樓都要陡峭的冰雪峰巒,昂首立於山巔,滿月臨空,俯瞰一切,每次都是這樣。

  「嗚嗚嗚~」布蘭試著雙手圍住嘴巴,舉頭朝彗星呼叫,「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他嚎道,聲音是那麼笨拙,尖銳、空洞而顫抖,這只是小男孩的號叫,絕非狼吼。然而夏天卻遙相應和,渾厚的聲音蓋過布蘭的細微呐喊,接著,毛毛狗也加入進來。布蘭再度開口,與之齊聲高喊,好似一群夥伴。

  喊聲引來鼻子長瘤的守衛「稻草頭」,他探頭進房,看見布蘭朝窗外怪叫,忙問:「王子殿下,出了什麼事?」

  聽他們稱呼自己為「王子殿下」,布蘭總覺有些不對勁,但他確是羅柏的繼承人,而羅柏是當今北境之王。他轉頭對守衛嚎叫:「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稻草頭板起臉,「你別叫了。」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守衛退下,把全身灰衣、脖子掛著頸鏈的魯溫師傅給找了來。「布蘭,那兩隻野東西還不夠吵?你就別再火上澆油了。」他穿過房間,摸摸男孩的額頭。「這麼晚了,你快睡吧。」

  「我在跟他們說話。」布蘭撥開他的手。

  「要不我叫稻草頭抱你上床?」

  「我自己能上床。」密肯在牆上釘了一排鐵把手,好讓布蘭可以用手在房間裡活動。雖然行動遲緩又辛苦,而且使肩膀痛得要命,但他討厭被人抱來抱去。「而且,我現在不想睡。」

  「布蘭,人都要睡覺的,即便王子也不例外。」

  「我一睡覺就變成狼,」布蘭別過頭,望向窗外的夜色。「狼會作夢嗎?」

  「我想,所有動物都會作夢,可他們和人作的夢不一樣。」

  「死人會作夢嗎?」布蘭問,心裡想著父親。在臨冬城下的陰暗墓窖,一名石匠正在大理石上鑿刻父親的容貌。

  「有人說會,有人說不會。」學士回答,「死人則無法表示意見。」

  「那樹呢?」

  「樹?不會……」

  「它們會的!」布蘭突然肯定地說,「它們會作樹的夢。我有時候會夢見一棵樹,一棵魚梁木,就和神木林裡那棵一樣,它在呼喚我。狼夢比較好,我可以聞到東西,有時還會嘗到血的味道。」

  魯溫學士拉拉磨傷脖子的頸鏈。「你該花點時間陪陪其他孩子——」

  「我討厭他們,」布蘭指的是大小瓦德。「我命令你送他們走!」

  魯溫臉色凝重,「佛雷家兄弟是你母親大人的養子,她特地送來這裡,你不能趕走他們,況且這樣做也不對,若我們把他們趕走,他們該去哪裡呢?」

  「回家去啊!就因為他們,你才不讓夏天跟我在一起。」

  「佛雷家那孩子可沒主動申請被咬,」學士道,「我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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