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① | 上頁 下頁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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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奈德和他幾乎快不認得的國王一同往地下墓窖走去。通往墓窖的螺旋樓梯非常狹窄,所以奈德打著燈走在前面。「我原本都快以為我們永遠也到不了臨冬城了,」勞勃邊下樓邊抱怨,「南方住久了,成天聽人說我的七大王國如何如何,很容易就忘記你的領地和其他六國加起來一樣大。」 「陛下,相信您這趟旅途一定很愉快吧?」 勞勃哼了一聲,「一路上到處都是沼澤、樹林和田野,過了頸澤後連間像樣的旅店都找不著。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廣袤無邊的冷野荒蕪,你的子民都躲哪兒去了?」 「多半是害羞不敢出來吧。」奈德打趣道,他感覺得到一股寒意自地窖席捲而上,有如幽深地底的冰冷氣息。「在北方,國王可不是天天都見得著的。」 勞勃又哼了一聲,「我看是躲在厚厚的積雪底下去了吧!奈德,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這兒還冰天雪地!」國王邊下樓邊伸手扶著牆壁,穩住身子。 「晚夏降雪在北方是稀鬆平常的事情,」奈德說,「希望沒給您帶來什麼困擾,夏末的雪通常都不大。」 「這叫做不大?異鬼才相信!」勞勃罵道,「那等到冬天你們這要冷成什麼樣子?我光想想就渾身發抖。」 「北方的冬天很冷很苦,」奈德承認,「但史塔克家族會熬過去的,這麼多年來我們不是一直都熬過來了嗎?」 「你真該來南方看看,」勞勃對他說:「趁夏天還沒結束好好見識一下。高庭的原野放眼望去盡是金黃玫瑰。水果甜熟到會在你口中爆開,有甜瓜、蜜桃還有火梅,我保證你絕對沒嘗過這麼甜美的東西。你待會兒就知道了,我這次給你捎了點過來。就算在風息堡,當熱風吹起,天氣熱得你幾乎無法動彈。奈德,你真該看看南方市鎮的模樣!遍地繁花,市集裡的食物車載斗量;夏季的葡萄酒不但好喝,而且便宜得不像話,光聞聞市場裡的酒味都會醉。人人都豐衣足食,喝得醉醺醺,吃得肥嘟嘟。」他咧嘴笑道,又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啤酒肚。「奈德,還有南方的女孩子啊!」他的眼裡煥發著光芒,高聲叫道,「我敢跟你保證,只要天一熱,女人的矜持就全不見了。她們會直接光著身子,在城堡附近的河裡裸泳。就算上了街,也是熱得穿不住毛衣皮衣,所以有錢的就穿絲織短袖,窮一點就穿棉質的。不過只要一流汗,衣服貼著皮膚,根本就和脫光光沒兩樣。」國王開心地笑著。 勞勃·拜拉席恩向來是個物欲旺盛,很懂享受的人。這一點他沒有變,但是奈德沒法不注意國王為聲色娛樂所付出的代價。當他們抵達樓梯底端,進入墓窖的深沉黑暗時,勞勃已經氣喘吁吁,呼吸困難,在燈光照映下面紅耳赤了。 「陛下請進,」奈德恭謹地說,然後將燈籠繞了個半圓。黑影鬼祟潛動,搖曳的火光照上腳底的石板,左右顯現出兩兩成對的花崗岩柱,一直延展到遠處的黑暗。歷代逝者端坐石柱間的石制寶座上,背向牆壁,身後靠著存放遺體的石棺。「她在最後面,就在父親和布蘭登旁邊。」 他領路在前,穿梭於石柱間的過道,勞勃被地底的陰寒凍得直打哆嗦,默然無語地跟隨其後。墓窖裡總是冷的,他們走在史塔克家族歷代的死者之間,足音迴響在偌大的陵墓裡。歷代臨冬城領主注視著他們,緊閉石棺上的雕像刻有他們生前的容貌,巨大的咆哮冰原狼石雕則蜷縮腳下。他們並列而坐,用再也看不見的眼睛注視著永寂的黑暗。生者的走動仿佛驚動了他們,牆壁上輪換著竄動的黑影。 根據傳統,凡是曾為臨冬城之主的石像膝上都要放置一把鐵制長劍,以確保這些含恨的複仇怨靈被封印在陵墓裡,不致到陽間肆虐。其中最古老的早已銹蝕殆盡,原本放置寶劍的地方如今只剩紅褐鐵銹。奈德不禁捫心自問,這是否意味著那些幽魂如今可以恣意興擾城堡?早先的臨冬城主堅毅剛強一如他們腳底下的土地,在龍王尚未渡海來犯的日子裡,他們不向任何人低頭,自封為北境之王。 奈德停下腳步,舉起油燈,陵墓仍然持續向前延伸,沒入黑暗,然而之後的都是空位,沒有封上,有如等待死者的黑洞,等待著他和他的子女。奈德想到這裡就不舒服:「在這兒。」他對國王說。 勞勃靜靜地點頭,跪了下來,低頭行禮。 眼前共有三個並肩排列的石棺,奈德的父親瑞卡德·史塔克有張嚴峻的長臉,當年的雕刻師父把他的神韻掌握得很好,他莊嚴地坐定,石指緊緊握住膝上橫躺的寶劍,然而當年傾國的劍都救不了他。在他兩旁較小的石棺裡,則是他的子女。 布蘭登死時不過二十,他就在和奔流城的凱特琳·徒利成婚前不久,被「瘋王」伊裡斯·坦格利安二世殘忍地絞死。他父親被迫全程目睹愛子慘死的經過。其實布蘭登才是臨冬城真正的繼承人,他既是長子,又是天生的領袖。 萊安娜香消玉殞那時年方十六,還是個童心未泯的女孩。奈德全心全意地疼愛著這個妹妹,勞勃對她的愛猶有過之。她原本是要當他新娘的。 「她比這漂亮多了。」一陣沉默之後,國王開口。他的眼光仍眷戀在萊安娜臉上不忍離去,仿佛這樣可以將她喚回人世。最後他終於站起身,步履卻因肥胖而顯得有些不穩。「媽的,奈德,真有必要把她葬在這種地方麼?」他的聲音因為憶起的悲痛而嘶啞起來,「她不該與陰暗為伍……」 「她是臨冬城史塔克家族的人,」奈德平靜地說,「她屬這裡。」 「她應該安葬在風景優美的山丘上,墳上種棵果樹,頭頂有陽光白雲與她為伴,有風霜雨露為她沐浴。」 「她臨終前我就在她身邊,」奈德提醒國王,「她只想回家,長眠在布蘭登和父親身邊。」他至今還偶爾能聽得見她死前的囈語。答應我,她在那個彌漫血腥和玫瑰馨香的房間裡朝他喊,奈德,答應我。遲遲不退的高燒吸走了她全部的力量,當時的她氣若遊絲。但當他保證將信守諾言時,妹妹眼裡的恐懼頓時一掃而空。奈德記得她最後的微笑,還有她如何緊抓他的手,隨後離開人世,玫瑰花瓣自她掌心傾流而出,沉暗而無生氣。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麼,他全都不記得。當人們找到他時,他仍然緊緊抱著她了無生氣的軀體,哀慟得難以言語。據說最後是那個矮小的澤地人霍蘭·黎德將她的手自他手中抽開,奈德自己一片茫然。「我一有機會就會帶花來看她,」他說,「萊安娜她……一直很喜歡花。」 國王摸了摸她的臉頰,手指溫柔地滑過粗礪的岩石表面,好似在愛撫活生生的戀人。「我發誓殺雷加為她報仇。」 「你已經殺了他。」奈德提醒他。 「只殺了一次。」勞勃滿腹酸楚地說。 兩個死敵當年在三河交匯處的沙洲淺灘上碰面,熾烈的戰火在四周蔓延。勞勃手持他的鐵刺戰錘,頭戴鹿角巨盔;坦格利安王子則全身黑甲,胸鎧上用紅寶石鑲成象徵家族紋章的三頭巨龍,在烈日照耀下有若熊熊烈火。兩人鏖戰不休,三叉戟河的河水在戰馬鐵蹄下染成血紅,直到最後勞勃的戰錘擊碎了對手鎧甲上的三頭龍,穿過鎧甲下的軀體。奈德趕到現場時,雷加已經倒臥河中,氣絕身亡;雙方士兵在水裡爭搶從他鎧甲上掉落的紅寶石,激起翻飛水花。 「每晚在夢中,我都要殺他一次。」勞勃道,「就算再殺他個一千遍,他還是死有餘辜。」 奈德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又一陣沉默後,他說:「陛下,我們該回去了,王后正等著呢。」 「王后王后,就算異鬼抓走她又如何?」勞勃尖酸地喃喃道,但他還是腳步蹣跚,沉重地朝來時的方向走去。「還有,你要敢再叫我一聲陛下,我一定把你梟首示眾。咱們之間可不只是君臣關係而已。」 「我不敢忘。」奈德靜靜地回答。眼看國王沒有答話,他便問,「跟我說說瓊恩的事。」 勞勃搖搖頭:「我這輩子沒看過一個人病情惡化得那麼迅速。為了慶祝我兒子的命名日,我們舉辦了一場比武競技,當天見了他,你一定會認為他健康得能長命百歲。但兩個星期之後他就死了,得的病像把烈火,活活把他給燃盡。」勞勃在一根石柱邊停下來,正好站在一個死去已久的史塔克族人面前。「我好敬愛那個老人啊。」 「我們都一樣。」奈德停了一會兒,「凱特琳很為她妹妹擔心,萊莎還好嗎?」 勞勃的嘴角苦澀地扭了扭,「坦白說,一點也不好。」他頓了頓,「奈德,我認為瓊恩的死把那個女人給逼瘋了。她已經帶著兒子逃回了鷹巢城。我是不希望她這麼做的,我本來打算把他過繼給凱岩城的泰溫·蘭尼斯特。瓊恩既沒有兄弟,又只有這麼一個兒子,我怎麼能讓個女人家獨自撫養他長大呢?」 奈德寧可把孩子交給毒蛇撫養,也不願意交給泰溫公爵,但他沒說出口。有些舊傷永難癒合,只需簡短幾字,就會再汩汩流血。「她剛失去丈夫,」他小心翼翼地說,「或許做母親的害怕再失去兒子吧,況且那孩子年紀還小。」 「六歲,成天病懨懨,這種人是新任鷹巢城公爵,諸神饒了我罷。」國王咒駡,「泰溫公爵以前從沒收過養子,萊莎應該覺得光榮才對。蘭尼斯特家族歷史悠久,勢力又大,可她竟然連考慮都不肯考慮,也沒得到我准許,就趁著月黑風高不聲不響離開了。瑟曦差點沒氣炸。」他深深地歎了口氣,「你知道嗎?那孩子的名是照著我取的,叫勞勃·艾林。我發誓要保護他,怎麼能讓他母親就這樣把他偷偷帶走呢?」 「不如讓我來收養他,你意下如何?」奈德說,「萊莎應該會同意。她年輕時和凱特琳很親,她來這兒也會比較有家的感覺。」 「我的老友啊,你是個好人。」國王回答,「只可惜為時已晚。泰溫公爵既然同意收養,如果又把那孩子轉到別的地方,對他是種侮辱。」 「我關心的是我外甥的幸福,而不在乎蘭尼斯特家族高興不高興。」奈德表示。 「那是因為你晚上不用陪蘭尼斯特家的女人睡覺,」勞勃放聲大笑,笑聲在墓窖裡回蕩,在拱形屋頂上反射,那笑容是濃密黑虯髯裡的一條白線。「呵,奈德,」他說,「你還是老樣子,太嚴肅了。」他伸出巨大的手臂環住奈德的肩膀,「我本想過幾天再跟你談這件事,但你既然提起,就現在說罷。來,我們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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