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青崖白鹿記 | 上頁 下頁
五二


  季如藍臉色愈發白了,半日忽然道:「你再留一日吧,我為你收拾,收拾一下行裝。」

  沈瑄有些動容,道:「這次若不是遇到季姑娘,我早就死了,卻未曾好好謝謝你。」

  季如藍呆了呆,忽然道:「你可知道我照顧你,是有目的的?」

  沈瑄臉色微微發紅,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季如藍道:「我現在已是孤身一人,無依無靠,又因為生病廢去了武功,將來可無法安身立命。」她頓了頓道,「我想求沈公子傳我醫術。」

  沈瑄似乎如釋重負,道:「這沒有問題。只是我現在無暇給你講解。這裡還有兩本醫書,並不艱深。留給你慢慢自學,可有小成。不懂之處只好去問別的醫生了。」

  季如藍接過那兩本書,古舊的手抄本,上書「桐山秘笈」,心知是他家祖傳之物,連忙在沈瑄面前跪下,欲行拜師之禮。沈瑄忙阻止:「你我平輩,這卻不可。」季如藍執意要拜,沈瑄遂道,「也罷,這是先父的遺物,算我替先父收一個隔世的弟子吧。」兩人遂以同門師兄妹之禮見過了。沈瑄不覺歎道:「季師妹,將來好好照顧你自己。這是我祖母若耶溪陳氏傳下來的獨門醫術,總算不會失傳了。望你能將它發揚光大。」

  葉清塵看在一旁,忽然道:「季姑娘,你是如何遇見沈兄弟的,還有個錢丹公子呢?」

  季如藍淡淡道:「那個錢丹,自己回家去了。」

  沈瑄補充道:「那晚我們在錢塘江上逃命,可巧遇見了季師妹,錢兄弟就把我託付給了她。」

  過了一日,葉清塵和沈瑄便上路去嵊州,青梅獨自回洞庭湖去。季如藍倚在門邊,目送他們走得看不見了,轉進屋來,捧著那兩本醫書呆立半日,忽然一滴淚珠滾到了發黃的紙頁上。

  第十二回 斑竹枝裡桃源洞

  從紹興到臨海,自剡中,經天姥,過關嶺,越赤城,是一條延綿的古老驛道。青山水國,長亭短亭,自古以來這條驛道上不知走過了多少詞人墨客,散落下多少苦旅哀歌,到如今也只剩下滿山的幽花開了又落,落了又開。

  葉清塵和沈瑄在天臺山腳下的剡溪邊告別。葉清塵看他這幾日氣色尚好,略略放心。臨別時沈瑄取出琴來,說要為大哥再彈一曲。他那五首《五湖煙霞引》已練得純熟。葉清塵聽到這人間絕調,竟然心裡空落落的。他知道這大約是最後一次聽沈瑄彈琴了,惟其如此,更難以靜下心來。

  沈瑄沿著蜿蜒輕柔的剡溪溯流而上,迤邐進入深山。天臺山綿亙幾百里,雄奇清幽,山水神秀,六朝孫綽譽之為「玄聖之所遊化,靈仙之所窟宅」。可沈瑄卻不知道他的「靈仙」在哪一處幽谷仙洞,只能一路跋涉尋找。朝沐煙嵐濕霧,暮枕明月松濤,每日裡相伴的只有野花、修竹、怪石、清風。雖然行路辛苦,但他的吐血之症卻發作得少了。

  可是想找到蔣靈騫卻並不容易。天臺山中多的是寺院道觀,雖亂世裡香火凋零,一般的小觀宇多破敝不堪,但守院的僧人道士還是有的。沈瑄每每借宿在廟裡,順便向主人打聽天臺派的蔣掌門住在什麼地方。不料所有人聽見「蔣聽松」三字,臉上都掛了一層嚴霜。有的冷冷地再不搭理,有的看他相貌文弱,不像惡人,力勸他不要去找那魔頭。想不到蔣聽松在這天臺山,聲名竟是如此可怕。

  那日在桐柏觀,接待的道士本來甚為客氣,一聽沈瑄說要找天臺蔣家,登時將他趕了出去。沈瑄無可奈何,看看天色晚了,找了處樹蔭臥下,忽然有人拍拍他的頭。沈瑄一看,卻是個過路的和尚。那和尚似乎很老了,滿面溝壑也不知是皺紋還是傷疤,神情卻甚是慈祥超脫,像個得道之人。沈瑄連忙起來行禮,老和尚合十道:「小施主何不到貧僧捨下住一晚,好過在這裡風餐露宿。」

  沈瑄道了謝,遂隨那老和尚去了。老和尚背著一竹筐的草藥,沈瑄接過來背上,老和尚也不推辭。

  原來這老僧法號枯葉,並不在哪家寺院掛單,自己在瓊台崖下結了一間草廬修行。

  「貧僧年輕的時候略學過一點醫術。如今在此地修行,有時也給四鄉的山民看看小病。這天臺山裡,有許多難得的草藥啊!」晚間枯葉一邊在燈下查點藥草,一邊向沈瑄介紹。沈瑄自是行家,看看這些藥草其實都是極普通的品種,老僧講的一些醫理也是再平常不過的。他只是默默聽著。

  夜裡睡前,沈瑄鼓起勇氣向枯葉打聽天臺派的山門在什麼地方。枯葉愣了愣:「你找蔣聽松做什麼?」沈瑄道:「不是找他。我有一個朋友是天臺門下,我正要去尋訪她。」枯葉道:「真是去訪朋友麼?」眼神中竟有一絲焦慮。沈瑄的臉不覺紅了紅:「真的是。」

  枯葉看在眼裡,似乎松了口氣:「原來如此,蔣聽松為人仇家甚多,貧僧還擔心你是去向他尋仇的呢!那人很厲害,只怕小施主要吃虧。既是訪友,倒也罷了。不過,這天臺山上很多年前就沒了天臺派弟子。只剩個蔣聽松和他收養的小女孩。你要找的,難道是那姑娘?」沈瑄被人一語道破,禁不住有些羞愧,低聲道:「正是蔣姑娘,大師知道她麼?」

  枯葉歎了口氣:「她小的時候見過一兩回。小施主,你還是別招惹她。我聽人說,這女孩子的手段,不亞于蔣聽松呢!」沈瑄認真道:「蔣姑娘為人很好,她是我的朋友,大師不用擔心。」頓了頓又道,「究竟如何能找到她家,還請大師指點。」

  枯葉卻不回答,只是轉過身挑燈,喃喃道:「不可去,不可去……」忽然又說:「蔣聽松性情急躁,他的住處平素都沒人敢走近,碰上他可不妙。小施主,你聽貧僧一句勸吧。」沈瑄微笑不語。枯葉見無法,只得長歎一聲。

  這樣情形見多了,沈瑄也不再追問,第二日便辭別枯葉上路了。枯葉始終沒有說出蔣聽松的住處,卻往沈瑄行囊中放了許多乾糧,其情殷殷,令沈瑄十分感激。

  其實沈瑄雖然打聽不到什麼消息,還是有主意的。他想蔣聽松既號「赤城山人」,多半就住在赤城山。至少到了赤城,就會有線索了。這一日漸近黃昏,他忽然看見前面的山巒之間一片丹霞,心不覺狂跳起來。

  「赤城霞起以建標」,赤城山以霞聞名,是因為山頂的岩石呈赭紅色,夕陽一照,燦若明霞,故而為天下一絕。沈瑄無暇欣賞,趕快爬到山頂,穿出一片林子,果然看見一片破舊的宅院,油漆剝落的匾上可辨出「赤城山居」幾個字。沈瑄心裡七上八下,此番造訪,倘若能先見到蔣靈騫固然好,離兒縱然發發脾氣,總會維護自己。若先見到蔣聽松這神秘的武林高人,他會如何對待自己呢?想來在蔣聽松看來,是自己「破壞」了他孫女的婚姻,他一定不會饒了自己。然而在沈瑄眼裡,蔣聽松還有一個身份,那就是間接的殺父仇人。想到此處,那漂滿整個洞庭的血色又蕩漾到了眼前。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