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青崖白鹿記 | 上頁 下頁


  樂秀寧皺著眉道:「這小姑娘是什麼人?小小年紀,功夫竟如此之高。」

  沈瑄當然不知道。桌上放著少女的長劍,劍鞘很舊了,樣式古樸。沈瑄輕輕抽出長劍,只覺劍體輕盈剔透,寒光隱隱逼人,分明是一把寶劍。劍柄上刻著兩個古篆:「清絕」。

  樂秀寧忽道:「我看那幾個青衣人,跟那天棋社裡害死我爹的……倒像是一夥的。」她回到自己房中,取來那只翠綠的絹帕,層層打開,裡面除了那日在湖邊屍體上拔下的那四枚金針,還有害了她父親的那根黑針。三人注視一會兒,沈瑄道:「阿秀姐姐,你曾告訴我這金針是天臺派的致命暗器繡骨神針。而那天殺害舅舅的人,也說他們用的這黑鐵針是繡骨針。那麼總有一邊的人,並不真是天臺派的。」

  樂秀寧輕道:「嗯,我也在猜測這一點。」

  沈瑄又道:「其實那天要了樂叔叔性命的,還是那一掌。掌印不深,但卻含有一種厲害的劇毒,後來我翻遍了各種醫書也不知此掌的來由,也找不到這毒的解法。……而這根黑針,雖然厲害,卻也只是一時凝住人血脈,運功破解之後會寒毒攻心,但一兩個時辰內也不會致命的,比起著金針來,可就差得遠。」

  樂秀寧道:「所以,我的殺父仇人,很可能只是冒充天臺派,是麼?」

  沈瑄點點頭。

  樂秀寧歎道:「可他們又是什麼人?」她望瞭望床上昏迷的少女,「也許她知道。」

  可是三天過去了,那少女仍然昏迷不醒。她身上沒有傷痕,沈瑄便疑心還是那天被鐵鍊擊傷了頭,於是分開她的長髮細細檢查起來。樂秀寧見了便道:「你還道她那時真是被打傷了麼?那也不過是誘敵脫身之計。想來那飛刀之人,必是十分了得,她不想糾纏便三十六計走為上了。」

  沈瑄不禁苦笑,心想真是的,倘若那少女被擊中,當時就要昏過去的,怎會到了這裡。忽然,在烏黑的髮絲之中,他看見一絲纖細的淡紫色的草莖,心中一動,急問道:「這是哪裡來的?」

  樂秀寧望了一眼道:「是水草吧?那晚給她更衣時,她的頭髮裡纏了不知多少,連脖子上都是。我給她梳了半天……」

  沈瑄已然奔了出去,湖邊的岩石上,還掛著幾縷那晚棄下的水草。沈瑄揀起一片草葉,沉吟片刻,脫下長袍,用衣帶縛住口鼻,跳入湖中,一忽兒沉入水底,不見了蹤影。

  一頓飯的功夫,沈瑄才從湖中出來,手裡擎著一段紫色水草。瓔瓔見了,不覺驚呼:「難道這是孟婆柳?」

  原來,沈氏兄妹自幼就聽附近的漁民講過,這葫蘆灣深水裡,有一種極厲害的紫色水草,叫「孟婆柳」。服食之人,可以將往事故人忘得乾乾淨淨。後來沈瑄讀醫書,也讀到這種毒草,學名「相忘草」,可致人昏迷,重者一睡不醒,縱然醒過來,也會失了記憶。迄今這種怪毒無藥可解。本來沈瑄和瓔瓔在此住了十多年,也從未真的見過孟婆柳。這少女卻不知怎的,看來被水下一大叢孟婆柳纏住以至溺水,又吸進了一些,於是就不省人事了。

  沈瑄又為她灌下一碗醒神的藥湯,卻也自知於事無補。眾人都望著帳中沉睡的人影,心想不知她吞下了多少可怕的孟婆柳,中毒到底有多深。這樣美麗的少女,倘若真的就此長眠,豈不令人扼腕歎息……

  夜色深沉,沈瑄仍是睡不著,走到草廳裡點起一盞孤燈,撫起琴來。總是心中抑鬱,一曲又一曲,渾然忘了時辰境地。彈著彈著,忽然又變成了那日在湖上聽到的洞簫曲,恍若重入明月蘆花,一弦一聲,歷歷在耳,竟然將那日的曲調一毫不差地全彈了出來。

  曲終韻散,心中猶自一片空曠清涼,忽然聽見背後一聲幽幽的歎息。

  沈瑄回過頭去,只見一個飄飄然的玄衣人影從門邊過來,走到燈下。那人一雙明澈的眼睛正凝望著他,如谷底清泉一泓,幽深不可測。沈瑄不覺心中一震,竟一個字也說不出。

  那人道:「我夢中聽見你彈這曲子,就起來看看。你是誰?」

  沈瑄這才明白過來,這正是那個昏迷的少女,竟被自己的琴聲喚醒。不覺歡道:「你終於醒了。」

  少女道:「我睡了很多天麼?這又是什麼地方,我怎麼在這裡?」

  沈瑄道:「這是葫蘆灣,在下的寒舍,你四天前在湖上落水被救到這裡來。」

  少女道:「葫蘆灣……落水……」不解地搖搖頭,「我不知道。」

  沈瑄有些緊張:「姑娘貴姓?」

  少女眼神一片茫然:「姓什麼?我……我不知道。」沉吟半晌,仍是搖著頭,「我怎麼會不知道?」

  沈瑄的心頓時冰涼:她真的失去記憶了。

  只見那少女滿臉惶惑,渾身顫慄起來,喃喃道:「真的不記得了……我是誰……怎麼可能……」

  沈瑄不忍,忙道:「沒有關係,你睡了這樣久才醒過來,自然不太清醒。明日便會好的。」

  少女咬著嘴唇,立在那裡不知所措。沈瑄心想,若讓她回去睡,只怕又醒不過來,猶豫片刻便道:「我彈琴給你聽好嗎?」少女聽見,便低下頭,在椅子上坐下來。

  沈瑄揉了揉弦,靜默一會兒,仍是彈起剛才那支簫曲來。可是心神總也寧靜不下來,彈了一半便戛然而止,再也接不下去。忽然身後簫聲悠然響起,清幽無限,續著斷曲吹了下去,與那日湖上的調子分毫不差,只是隱然又有淒涼的意味。那少女靜靜地坐在那裡,低吹一隻洞簫。月光如水,瀉在她的垂肩長髮上。

  「原來那湖上的人就是她啊……」

  那只洞簫簫身碧綠,上面斑斑點點,居然是用湘妃竹做的。古來制簫多用紫竹,從未見過用湘竹做的,何況吳越之地也沒有湘竹生長。那少女的口音卻又分明是台州人。沈瑄尋思著,忽然看見簫身上隱隱有字跡,依稀是個離字。

  「難道你叫離兒?」

  那少女淡淡一笑。那其實只是一首詩,詩句被摩挲已久,早就模糊了,僅辨認出四個字「離」、「淚」、「去」、「時」。

  離兒從此便留在小島上,與瓔瓔和樂秀寧住在一處。她自醒來之後,身體便已恢復了,神志亦清醒如常,甚至武功也一毫沒有喪失。她有時在蘆葦叢上練習輕功劍術,看得那三人讚不絕口,她也只是輕輕一笑。但是從前的事情,她卻仍是一點也沒有記起來。幸而島上的日子恬淡平靜,離兒又不過是個少年心性,過去想不想得起來,似乎也無關緊要。四人都以兄弟姐妹相稱,每日一同起居,卻也其樂融融。

  沈瑄從未放棄過要治離兒的病。他翻遍了洞中的醫書,又下了幾次水,采來一大堆孟婆柳,試著配了十幾味藥,仍是一點也不見效。自從離兒來到之後,樂秀寧便不再教沈瑄武功了。沈瑄知道她自忖不及離兒武功高強,不願賣弄,便也不以為意。離兒簫技精湛,意蘊悠遠,渾出天然。可是她竟然並不懂樂律。沈瑄便依著七弦琴,教她五音十二律。離兒不日就學會了看著工尺譜彈奏。她自愛聽琴,便要向沈瑄學習琴技。沈瑄欣然答允,二人每日晚飯後就在草廳內教習。桐廬附近的桐君山上盛產梧桐,沈瑄進山采來一段上好的桐木,為離兒做了一隻短琴。離兒根基甚好,一兩日內就彈得一曲《小重山》,指法雖然嫩稚,卻也飄飄搖搖,另有一番意蘊。

  如此過得一段日子,花朝月夜,相安無事。只是沈瑄始終找不到孟婆柳的解藥,離兒的病終究治不好。每當念及于此,沈瑄心中便是綿綿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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