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小說 > 2012·末夜 | 上頁 下頁 |
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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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銘洋頓了頓,又道:「我母親有一半的尼泊爾王族的血統,因為加德滿都的一場政變而被迫流亡中國。雖然跟了我父親,但她每年必然秘密回故鄉一次……而在某次回來後,她忽然開始說自己預見到了末日,瘋了一樣地要父親帶一家人去西藏避難。」 「什麼?」夏微藍忍不住笑了,「她也相信那個2012末日預言?」 「是啊……非常相信,也不知道她哪裡來的信念。」霍銘洋淡淡,「她天天折騰,念叨多了,我父親受不了,就乾脆把她送到了這個精神病院——當然,那也是因為當時他在外面又有了別的女人,我母親已經令他煩厭。」 他說得淡然,聽的人卻不知道如何回答。 「這個嫁到異國來的女人就這樣被人遺忘。只有我每個週五放學後來看她,偷偷的轉幾趟車,不讓一個熟人看到。」霍銘洋苦笑了一下,「那時候我上著S城最貴的私立學校,驕傲敏感,很不願意讓人知道自己有一個黑道的父親,以及一個被關在精神病院的母親。」 「嗯。」夏微藍想像著他年少時的樣子,點了點頭,「後來呢?」 「那一天我來看她,她又抓著我的手翻來覆去地跟我說末日到來的事情。」霍銘洋苦笑了一下,「我終於不耐煩了,第一次對她發了火,說她是瘋子——她大概沒想到唯一的兒子也會如此對她說話,一下子怔住了。我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想提前離開。然而那個時候才發現病房的門被反鎖了,床頭呼叫器壞了,沒有一個護士當班。」 「啊?怎麼會?」夏微藍緊張起來,「然後呢?」 「然後?」他的語氣忽然變得冰涼,用詞也短促起來,一字一句,顯得鏗鏘,「刺鼻的汽油味。大火。窗上都是鐵欄,怎麼也逃不出去!」 「啊?」夏微藍大吃一驚,「這……這是怎麼回事?」 「黑道仇殺。那時候我父親剛吞併了一個在南方三省勢力很大的幫派,殺了對方的頭領,」霍銘洋吐出一口氣,眼睛在黑暗裡微微閉起了,冷冷道,「明白了麼?做霍天麟的女人和孩子,是要付出代價的。」 「你媽媽……就這樣死了麼?」許久,她低聲問,「你的臉也是在那時候……」 他沒有回答,在黑暗裡抬起手,摩挲著自己包紮滿綁帶的臉,語氣恍惚:「火很大,而每個窗戶上都裝有牢固的鐵柵,根本無法逃出……她抱著我的腿,用力把我抬起來,命令我把頭貼在窗戶上呼吸外面新鮮的空氣。」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起了痛苦的扭曲,喃喃:「火從她背後蔓延過來,燒到了她的身上。她還是一動不敢動,用力托著我的腳……啊……最後她被燒成了焦炭,身體縮成了孩子那麼小。你想像不出來那種慘像!」 「……」夏微藍只覺得喉嚨發緊,說不出一句安慰。 「但是,我活下來了。」他在黑暗裡苦澀地笑了一聲,「他們都說這簡直是奇跡……因為那樣大的火裡根本不該有任何人可以倖存,而我卻在停止心跳3個小時之後蘇醒,而且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低聲:「我是一個還魂者,已經不屬這個世界了。」 「是你媽媽的在天之靈保佑了你吧?」夏微藍低聲,看著這個從鬼門關裡回來的人,「她的願望是多麼強烈啊……上天一定也被她感動了。」 「上天?」霍銘洋苦笑了一聲,「我雖然活下來了,但因為貼在灼熱的鐵柵上,這張臉也完全被毀了。」他回憶著生命裡那一段最黑暗的日子,喃喃:「那段時間我精神崩潰,得了嚴重的抑鬱症和自閉症,不再上學,不和任何人說話,也不想活下去……直到父親重金請來了范特西醫生。」 「它賦予了我新生,也成了我最信任的人——」他笑了笑,又沒有再說下去,眼神卻是蕭瑟而悲哀,「誰知的他居然是『社團』那邊派來的人呢?原來在這個世上,什麼都是假的……」 范特西醫生?就是昨夜出現的那個持劍的西方人麼?原來他是霍銘洋的整形醫生啊……可為什麼又是那副打扮和那些奇怪的人打起來了呢?夏微藍頭疼地想著,覺得自己只看到了冰山的一角,隱藏在水面下的龐大而複雜的真相令她有些目不暇接。 「不。也不是一切都是假的吧?」夏微藍喃喃,想起了那個如撲火的蝶一樣湮滅在光裡的日本少女,「這世上,有人離開你,有人背叛你,但也有人為你付出了生命……譬如那個叫千惠的女孩。她對你是真的好。」 「……不值得。」霍銘洋沉默下去,手指插入額發,埋首片刻才道,「我從來沒有給過她好臉色——因為從一開始她就是居心叵測地接近我的,甚至,應該算是拿捏著把柄來威脅我吧?我憎惡這樣的女人。」 夏微藍低聲:「可她還是願意在最後一刻拿自己的命來換你的命。」 「不值得。」他微微冷笑起來,「我也不會因此感激她。這個蠢女人。」 「無論如何,至少你現在還活著啊!」夏微藍沉默了許久,只能這樣安慰他,「讓你好好在這個世上活下去,就是你媽媽的全部願望了。」 「呵,活在這個世界有什麼好的?」他卻在黑暗裡冷笑了一聲,「我現在全部的願望,就是能夠離開這個世界,重新回到她那裡去。」 他的聲音虛無而冷漠,透出深深的厭倦,令她吃了一驚。夏微藍想起了第一次看到這個人的情景,當時雖然只是隔著玻璃看了一眼,這個人站在那樣奢華的錦繡堆裡,被眾人簇擁,然而眼神卻是灰冷如燼,透出凋零的氣息。 直到現在,她才漸漸明白了原因。這是一個死去的少年,他的心,已經在那場大火裡被焚燒了。 沉默中,耳畔忽然又出現了那個奇怪的摩擦聲音,隔著牆壁唰地拉過去,唰地又拉回來,尖銳刺耳,仿佛有金屬在劃著,一聲又一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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