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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第十章 六、越獄】

  馮小山從憲兵隊院裡走出來,心裡七上八下非常難過:這怎麼辦呢?決不能眼看著叫許鳳她們死去,決不能!一天又過去了,可還沒有想出個保險的辦法來。不知不覺已經走到街上。聽著一陣轟響,抬頭一看,見十輛軍用卡車從東城門開進來,在街上停下了。車上下來了一群帶手槍的便衣特務、幾個挎戰刀的日偽軍官和幾十個偽軍,分頭往日偽軍住的院子走去。便衣當中走出一個人來,站住望了一下,向馮小山走過來,一把拉住他問道:「你在幹什麼?」

  馮小山一看是竇洛殿回來了,趕緊說:「殿哥,找個地方說話。」

  兩人來到街北馮小山住的屋子裡。馮小山關上了門,小聲對竇洛殿說:「你在滄州聽見這兒的消息了沒有?」

  洛殿驚愕地說:「出了什麼事?沒有聽說。」

  馮小山說:「把許鳳、李秀芬、張小曼捕進來了,也許一兩天就要把她們處死。」

  竇洛殿一聽急得立起來說:「怎麼,沒想辦法救她們出去麼?同志!你是幹什麼的?」他把平時從不使用的同志兩個字說得特別沉重。

  馮小山明白洛殿的心情,一搖手說:「殿哥,你想到哪裡去了!什麼辦法都想過了,就是不行。現在只有一個辦法,我們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你這一回來可就更有把握了。」

  洛殿忙問道:「什麼辦法?」

  小山湊到他耳朵上說:「暴動!幫助全體難友越獄!」

  洛殿說:「好!如果……不後悔嗎?」

  馮小山抓住洛殿的手說:「我小山是那種貪生怕死的人嗎?既幹這個,腦袋早掖到腰裡了。我就是想跟你商量個最穩妥的辦法。」接著小山把準備工作詳細說了一遍。

  洛殿聽了,捋著鬍子想了一下說:「不能叫人跑出去聯絡遊擊隊,那樣弄得不好會暴露。這樣吧,這件事交給我,派一個可靠的人,借著出去偵察情況的機會跟遊擊隊取聯繫,神不知鬼不覺地就辦了。還有東、西、南三個城門,離鬼子警備隊兵營太近,鬼子黑夜又常去巡邏,城門管的又緊,不能從那邊走。北城雖然壘了城門,但是四中隊能放過咱們去。就是城牆上一定要預先佈置上三個弟兄,專等著接應許鳳她們。你們也不用去多管別人,從監獄裡接出她們三個之後,你就一直把她們護送到遊擊隊。」

  馮小山聽了說:「好極了。這樣,別的都行了,就是這幾天巡羅隊查的特別緊,憲兵隊不斷地到監獄那邊去檢查,即使收拾了崗哨,也走不脫。弄不好會全部犧牲的。一定要想法把鬼子警備隊和憲兵隊的注意力引到別處去,這裡才好跑出去。」

  兩人思索了好一會,嘖嘴搖頭,唉聲歎氣,直是想不出個辦法。洛殿又問道:「外邊多遠有部隊?」

  馮小山說:「就有區遊擊隊,許政委被捕的時候打仗受了損失,前天又是他們跟這裡出去的二百多人打了一仗,又損失了幾個人。他們就是來也不濟事了,反會把敵人弄得警覺起來,更不好動手。聽說河間一帶有大部隊,可太遠也來不及了。嘿,要今天晚上來攻這個據點就好了。」

  洛殿搖搖頭,兩人又苦苦地思索起來。又等了一會兒,洛殿立起來說:「事到如今只好如此。我去幹敵人一下,吸住敵人。你們就趁機動手,怎麼樣?」

  馮小山說:「那你……」

  洛殿故意輕鬆地笑一聲說:「老弟放心,咱們都會平平安安地出去的。到了根據地裡,咱倆在一起過日子。也説明你找個對象成個家。好啦,扯的太遠了,快去幹吧,到外邊再見。能不能救出她們去可全在你了,一定要辦好!」

  馮小山偷偷地擦了一下眼淚,說聲:「殿哥,可千萬小心哪!」

  洛殿好像挺輕鬆地拍拍小山的脊樑說:「走,先跟我去看看她們。」

  兩人默默地出來向監獄走去。

  許鳳、秀芬和小曼正坐在乾草上小聲地談話,忽然一開門,手電筒一亮,竇洛殿和馮小山走了進來。幾個人一見分外難過,洛殿故意大聲咳嗽著向前走來,馮小山留在門口看動靜。洛殿從前也常被派來檢查監獄,無人懷疑他。他嘴裡嚷著:「醒醒!」走到許鳳跟前湊到耳邊說:「閒話少說,你們準備好,再過兩個鐘頭,街上靜一點了,馮小山帶人接你們出去。」

  許鳳想說什麼。洛殿一搖手說:「什麼也別說,都準備好了,我們要去行動。我還有最後一個請求,等你們出去了,追認我入黨吧。」

  許鳳一聽明白了是什麼意思,忙拉他的手,剛說了個「你」字,洛殿急忙擺脫她的手,一轉身大踏步地走了。

  洛殿聯絡好了弟兄,走到街頭上。他也無心再和那些來來往往的漢奸們打招呼,仰起臉只顧往前走。不知不覺來到了老何的小酒館門前。留神一看,只見門板剩了一扇,門前冷冷清清,堆了一些塵土雜草。一陣風卷起沙土草葉,旋轉著往黑洞洞的空屋子裡刮去。老何家那只小花狗在門口蹲著。洛殿打開手電筒照了它一下,只見它變得又髒又瘦,搖著尾巴走來,在洛殿腿上拱拱,仰起頭來喑啞地叫了兩聲,又回屋裡去了。老何被捕了一個多月了。

  洛殿看在眼裡,難過的心似油煎。暗自尋思,總得去看看四嫂才是,也要帶個傢伙去。想著走到四嫂住的胡同裡,到門前敲幾下門環,叫了一聲。不多時院裡一陣腳步聲,門開了。馮四嫂一見他來了,忙拉了手進屋坐下,溫存地問長問短。洛殿漫不經心地答應著,插好了門,拿了火箸撥著火炭,說道:「銀花,有多少酒你都燙上。」說著,拿出乾淨的襯衫換上,把新鞋也穿上。又放上紅漆炕桌,擺了兩副杯筷。四嫂燙了酒,見他這麼鄭重其事地張羅,臉色又是那麼激動,一面給他斟滿一杯酒遞過去,忍不住笑道:

  「看你,有什麼了不起的喜事嗎?」

  洛殿接過酒來,叫四嫂坐好,恭恭敬敬地斟上一杯酒遞給她,才說道:

  「銀花,你是我的老伴,也是我的同志,所以這件事我必須告訴你一下。為了革命,就在今天黑夜,我這一腔子血,非流不可了。」

  銀花聽了,突然臉色煞白,手一抖酒盅掉在炕上。她慢慢地拾起酒杯,看著洛殿又給她斟滿了酒,眼裡撲簌簌掉下一串淚珠。她沒說什麼,用淚光閃閃的黑眼珠望著洛殿,舉起酒杯來,顫抖地送到唇邊,和洛殿同時一飲而盡。又斟滿了酒遞給洛殿道:

  「我知道你的為人,我說什麼好呢?你喝下這杯酒吧,這酒裡有我的心。喝下去,你先走一步,我後邊跟上……」

  洛殿接過酒一口喝幹,咂咂嘴笑道:「銀花親人,聽我的話,你要活下去。我沒有完成的你接著!」洛殿說到這裡,站起來從櫃子裡抽出那把雪亮的匕首,藏在衣袖裡。兩隻大手扶著四嫂雙肩說:「別哭,聽到沒有?人生一世,能夠死得其所,應當笑。再說,我也許能夠勝利回來呢。」

  四嫂伸出顫抖的雙臂,一下摟住洛殿的頭,仔細地看著。慢慢地把淚光閃閃的臉頰貼在洛殿的大鬍子上,說道:「我日夜地想你,盼你,想不到……」四嫂嗚咽著把酒都傾倒在茶碗裡,遞給洛殿道:「我的親人,你去吧,只管放心,我不會給你丟人的。」

  洛殿接過酒碗,仰起脖子一氣喝幹了,向屋子裡的一切望了一眼,用他那粗大的手給四嫂抹了一下眼淚,匆匆地結好衣裳扣子,推開門,自管大踏步走了。

  馮四嫂追到大門口,看著他那大熊一樣的身軀搖搖擺擺地走遠了。她呆呆地望到看不見他了,回來閂上門,忍不住扶著門輕輕地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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