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戰鬥的青春 | 上頁 下頁
一二二


  江麗瘦了,前額上有了淺淺的皺紋,眼窩陷下去了,可是顯得更堅強了。琴音突然變了,拉出了快樂的舞蹈的旋律。江麗口角上也露出了微笑,向戰士們熱情地望著。戰士們顯然被她的熱情感染了,有的渾身亂動地跟著唱起來,有的就地亂舞一氣,搖頭晃腦地充起洋相來。一圈人舞蹈著拍著手哈哈地笑著。

  在悠揚的琴音中,小曼領著一群兒童跑來舞蹈起來。他們隨著快樂的旋律,旋轉著,跳著。跳了解放舞、跑步舞,又是柳絮舞、春耕舞,盡情地跳著,臉上露出明朗的笑容,黑眼珠向周圍的人送過天真的快樂的眼波,直跳的臉上沁出了汗珠。

  戰士和幹部們啦啦起來:「舞的好,舞的妙,秀芬來一個要不要?」

  「要!」一群戰士喊著圍著秀芬。秀芬打了一趟拳還不行,非叫她舞劍不可。不知什麼時候,戰士們找來了一把紅鯊魚皮鞘寶劍,圍著纏磨不休。

  「人家上年紀啦,腳遲手笨的。」秀芬推辭說,可捂著臉笑起來。

  「哈哈!才離開兒童團就充大人哩。」

  秀芬一抬頭見蕭金站在周明身後向她擠眼,意思是叫她爽快點。秀芬一撇嘴,脫下棉襖,蕭金忙接過去拿著。秀芬只穿著一件青色鑲紫邊的緊身小夾襖,舒一舒手腳,接劍在手,收斂笑容,刷地亮開架勢,兩隻眼睛像流星般一閃,眼波隨著手勢,精神抖擻地舞起來。先是舒緩柔軟的招數,接著步步緊湊,閃展騰挪,只見白光閃閃,劈刺處嗖嗖有聲。一個戰士小聲說:「你看她真有點功夫哩,這可不是兒童團耍著玩的劍舞。」

  另一個戰士說:「我早知道,她跟她二叔學了四五年拳腳呢。她二叔是有名的拳腳把式,我們村有好多人都請他教過。」武小龍笑著捅了蕭金一下說:「蕭參謀小心哪,不老實點,看明格結了婚,厲厲害害地管教你呢。」

  旁邊幾個戰士聽了嗤嗤地笑起來。蕭金噢了一聲,笑著在武小龍脊背上揍了一拳。武小龍齜牙一樂,做了個鬼臉。說著秀芬收住了腳步,抱劍當胸,微笑著星眼向大家一掃,隨後把劍遞給小曼,往圈外就走。戰士們又圍著她鼓掌歡迎。秀芬臉蛋緋紅,向大家點頭笑笑,擠出來在院子裡蹓著腿腳。蕭金忙追過去給她披上棉襖。許鳳過來朝蕭金笑了一下,扶著秀芬的肩膀,用毛巾給她擦擦頭上的汗。三個人一起蹓躂著說起話來。

  武小龍在戰士們的歡迎下,耍起雜技來。先是翻了一套跟鬥,接著是學畫眉叫,變戲法,出洋相,逗的戰士們捧著肚子大笑不止。

  許鳳笑笑離開蕭金和秀芬,自己走了。她早就存心想跟李鐵說會兒話,找了半天還沒找到他。她穿過兩道院子,到一個裝柴草的閑院,只見一群人正圍坐在一堆木頭上,吸著煙,在說話哩。一個人在指手劃腳地講,另外兩個人急得立起來跟他爭辯,別人都開心地哈哈直樂。

  李鐵背向東坐在一根大木頭上,右手拿著自己卷的粗大的煙捲,左手按著膝蓋在聽著,笑的渾身亂顫。許鳳湊過去,在李鐵身旁揀個地方坐下,就見高鐵莊吸一口煙,眯著眼說:「你們說的那個都不現實。我的志願哪,打走日本帝國主義,飽飽地吃上兩頓肉餃子,回家小糞筐一背,種我那四畝園子。當然啦,地主得無條件地把園子還給我。這樣,夏天幹完了活,弄一領新涼席,在水邊大柳樹底下一睡,根本不用人站崗放哨。醒了到大河裡洗個澡。嘿,看多痛快!」

  朱大江醉醺醺地,右腳蹬在一根木頭上,探著身子用手拍著駁殼槍木套,沖高鐵莊說道:「什麼時候這槍把子也不能放下。我關裡關外闖蕩了二十多年,日本鬼子差點沒打死我,國民黨衙門壓過我的杠子,財主們逼的我家破人亡,俺爹死在黃河後套,俺娘討飯死在荒郊野外。」他沉痛地低下頭,咽下一口苦水。

  許鳳一看他的臉、脖子都漲的通紅,身子有點晃晃悠悠的。暗想:恐怕他是喝醉了。大家都陷入一種痛苦的回憶裡去了。好半天沒人言語,各人想著不同的苦楚,激發起共同的仇恨。朱大江挽挽袖子,伸著胳膊又說道:

  「我閉著眼睛瞎闖蕩了這二十多年,什麼路我都走過,可是不管哪條路都是死路。我種地,當雇工,上山裡挖人參,挖金子,跑買賣,拉東洋車,在飯館當跑堂的,擺小攤,當大兵,無論幹什麼,無論你多麼勤儉,可到頭來,還是受窮挨餓,被欺負,被人糟踐。」他大聲地歎了口氣接著說,「我看透了這個世界,一家一家的都逃不過這種苦難的命運。爺爺掙下點東西,這可該下輩享福了吧,其實不行。不久,兒子、孫子又拖著棗枝棍去討飯了。錢呢?錢上哪兒去啦?它變成一條血河,流到大財主、大官僚和帝國主義的大口袋裡去啦。給我們剩下的是自己的一把白骨頭。我們努筋拔力,一輩一輩的幹什麼?當牛,當馬,當傻瓜嗎?不,不,不能!我們非把這個世界翻過來不可!」

  朱大江從來沒說過這麼多話,今天就像滹沱河決了口,簡直什麼也攔擋不住了。他歎了一口氣,三把兩把解開衣裳,露出胸膛,伸出胳膊,悲愴地說:「看,同志們,這是叫國民黨老爺打的疤,這是敵人的槍彈穿的眼,這是刺刀傷。好多同志為革命犧牲了,血也流的不少啦,都是為什麼?就是因為敵人有這個,我們沒有。」他用力地拍著駁殼槍木套,一屁股坐下,卷了支煙吸起來。

  「是啊,同志們,仔細想一想吧!要解放個徹底才行。」李鐵向大家掃了一眼還要說下去,許鳳在旁邊插了言:

  「同志們,眼睛要看遠點,別忘了咱們是共產黨啊!咱們不但要打倒日本帝國主義,還要消滅一切剝削階級,建設沒有剝削、沒有壓迫的共產主義社會。」她站起來兩手比劃著說:「咱們好比大家推一輛車上山。眼看到了半山腰,要是一鬆勁啊,可就會連人帶車滾下山澗摔個稀爛的。你們說對嗎?」許鳳說瞭望了一下李鐵。

  李鐵連聲說:「就是這樣,同志們,咱們這一輩子呀,可不是光把日寇打出去,還要進行革命哪,不這樣就拔不掉苦根。我常想咱們這一代是很艱苦的,可是也很光榮。要經咱們的手從棘針窩裡把路開出來,把一切苦難承擔下來,創造出一個真正富強偉大的祖國。同志們想一想,這是什麼樣的責任?絕對不能叫後一代埋怨咱們說:嘿,瞧爹他們那一輩真沒出息。對不對呀?」李鐵攤開雙手向大家一問,結束了他的話。

  大家聽著活躍起來。高鐵莊立起來,笑著向大家說:「其實,我並不真要那樣辦,開開玩笑嘛。我這一百多斤早交給組織啦。有我這口氣我就幹到底。不過,打出了日寇,睡兩天覺總是可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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