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戰鬥的青春 | 上頁 下頁
一〇


  三個人趕緊蹲下,四下看了一下。張金鎖說:「她們都回來了。哎呀!鳳姐真棒!虧了她領著騎兵團沖出包圍圈去了。這一春騎兵團幫助春耕的幾十匹馬她都騎遍了,摔的昏天黑地,可真也練出本事來了。秀芬、小曼被敵人圈到孔村去,眼看就要發生危險,騎兵團嘩一傢伙沖過來,敵人拋開群眾去搶地形,她們就跑了。」

  小玉急忙又問:「你在這兒幹什麼?這裡有區裡的人嗎?」

  金鎖指著河灣裡的獨立小屋說:「我在放哨,許鳳同志她們就在那小屋裡救護傷患呢,快去吧!」

  郎小玉一聽,拉著劉滿倉向那小屋跑去了。

  小屋裡擠滿了人,牆上小土龕裡放著小油燈,張大娘拿了一個草帽遮著那燈不叫光線射到外邊去。在昏黃的燈光下,許鳳、秀芬、小曼正在滿頭大汗地忙碌著,給一個瘦高個傷患包紮傷口,這傷患是騎兵團的排長高鐵莊。

  在這黑古龍冬的小屋裡,借著小油燈射過來的微光,看到高鐵莊捂著胸口,急促地咳嗽著。許鳳忙從口袋裡把一條幹的毛巾拿出來,叫秀芬趕快給高鐵莊捂著嘴。聽著屋外邊有人走動,越怕有聲音,高鐵莊的啜子越癢的像蟲爬,心窩悶的出不來氣,忙伏在地上,用毛巾捂著嘴,輕輕地喘著。只覺得胸部一陣辣絲絲的痛,忍不住輕輕咳嗽兩聲,吐出一大攤熱咕嘟鹹腥腥的血來。許鳳忙完了剛立起來喘口氣,忙又彎下身子去扶著他小聲地問:「鐵莊同志,你吐血啦?」高鐵莊擦擦嘴說:「不礙事,不礙事!」

  許鳳歎了一口氣,小聲問道:「你怎麼沖出來的呀?」

  高鐵莊小聲說:「昨天晚上往河北轉移,隊伍正在過河,敵人就包圍上來了。我們一個排掩護騎兵團突圍,最後剩了十幾個人。我的馬被打死了,我掉了隊。剛跑到魏村的梨樹林子裡,敵人就包圍上來。被敵人追得沒處跑了,我就鑽進了魏村的大葦坑,蹲在水裡,用爛草蓋了腦袋。鬼子往葦坑裡打槍,威嚇著叫我出來,把我打中了一槍,我也沒動。一直在葦坑裡藏到天黑,聽著敵人走了我才出來。我想到張村去,不想在路上又碰上了敵人,追了幾裡地又打中了我一槍。要不是你們救護,我算完了。」

  許鳳忙問他道,「送你回家怎麼樣?」

  高鐵莊說:「行!我家裡有地方藏,那村也有醫生。」

  許鳳立起來對張立根說:「你立刻找人送鐵莊同志到高村去。不管怎麼樣也要把他送到家。」

  張立根答應著出去了。門口有人叫了聲:「鳳姐!」聽著聲音怪熟的,急忙向屋門口一看,是郎小玉進來了。只見他滿身泥土,衣裳撕得破了幾個窟窿,滿臉痛苦。一看見大娘和許鳳連聲叫:「大娘,鳳姐!」眼裡含著淚花,話也說不出來了。大娘哎喲一聲忙拉他坐在土炕上。許鳳忙問道:「你怎麼脫險的?」別人也都過來問長問短。張立根他們帶人進來,忙碌著把高鐵莊抬走了。許鳳送走了高鐵莊,回來又問郎小玉逃出來的經過。

  郎小玉說:「我掩護胡政委突圍之後被包圍了,就拚命往小宋村沖。幸好我跑得快,追上了縣大隊周政委他們,在村裡堅持著打了一整天,到黑夜跟他們突圍出來。他們往別處去了,我就回來了。」

  秀芬忙問:「咱們隊伍沖出來了多少人?周政委他們怎麼樣?」

  「有警備旅和二十三支隊的戰士,有軍區的幹部,大概都沖出來了。縣大隊犧牲的不少。同志們表現的都非常英勇,蕭大隊副帶一個中隊沖進了王村沒見出來。周政委帶人在最後邊掩護軍區部隊,渾身衣裳叫子彈穿了兩三個眼,膀子上受了傷,又累得吐了血,……」郎小玉難過的說不下去了。停了一會才又說:「劉滿倉同志也來了,在屋外邊呢。」

  許鳳忙說:「快叫他進來!」

  郎小玉出去一會兒,劉滿倉跟在後邊來了。他一進屋叫了聲「許鳳同志!」那厚嘴唇緊閉著,蹲在牆角裡用手指在地上劃起來。許鳳親切地問道:「滿倉同志,你是怎麼脫險的?」

  郎小玉說:「他,昨天黑夜隊長派他到滹沱河南找縣大隊聯繫,回來的路上,被敵人抓住了。經過王村的時候,他瞅個空子拔腳就跑。敵人用機槍掃射也沒打著他。他回來了,可是槍也丟了……」

  許鳳親切地安慰劉滿倉:「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槍丟了還可以繳新的嘛!」只見劉滿倉蹲著把頭快低到褲襠裡去了。

  這時張立根他們幾個村幹部都回來立在門口。許鳳問道:

  「找到人掩埋同志們的屍體了嗎?」

  張立根說:「找到了,已經埋了不少了。咱們小隊上很多隊員的屍體都在,就是沒有胡政委和朱隊長。」

  張立根說著擠進來,遞給許鳳一支駁殼槍說:「這是在一個犧牲的同志屍體下邊土裡找到的,一定是臨死埋起來的。」

  許鳳接過來一看,是滿帶燒藍的新槍,子彈已經打光了。大家看著都低下頭來,哀悼著那至死不忘為革命保存武器的烈士。

  一會兒,人們跟許鳳走出小屋來,沿著河堤走去,看見兩個人正要抬一個同志的屍體,那屍體伏在地上,頭前有一片撕碎了的文件的白紙屑,在微風中飄動著,一手還攥著滿把碎紙,一手刨著土。這個同志在臨死時還念念不忘地想毀掉檔。

  他們沉痛地掩埋了那同志的屍體,又向前邊走去。這一帶的屍體已經快掩埋完了。河堤坡上出現了一排新墳。許鳳他們十幾個人靜默地立在墳前,大家都低下頭,悲痛和仇恨在這一群人的心裡像烈火燃燒著。在靜默的人群中,許鳳站在人們前邊提著那烈士遺留下來的駁殼槍,抬起頭來向前望著,那一排排新墳的後邊,是一望無際的燃燒著的大地。耳邊是隨風傳來遠村的被敵人拷打的男人女人的怒駡聲,混合著敵人的尖厲的狂笑。夜風嗚咽,月色悽愴。她忍不住悲憤交集,仇恨燒心。咬緊牙關,豎起眉毛,不由掣出了手槍,又慢慢插入槍套。

  人們悲憤地握緊著拳頭。

  從河堤那邊走來了兩個人,跑到許鳳跟前報告說:「胡政委和朱隊長都找不到,只找到這支槍。」張金鎖把槍遞給許鳳。

  許鳳接過槍一看,是一支三把駁殼槍,包槍紅綢子還在槍把上拴著,不由地心裡一動。月光下忙再看時,果然紅綢子角上用白線繡著一個杏核大的鳳字,正是她送給胡文玉的綢巾。不由地驚叫了一聲,暗想:「他也許是死了。」心頭一陣酸楚,忍住眼淚問道:「在哪兒找到的?」

  「在那邊墳地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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