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戰鬥的青春 | 上頁 下頁


  許鳳正出神地想著,被胡文玉一拉才清醒過來。這時已經走進了避風的濃密的樹叢中。兩人並肩坐在坡上,胡文玉握起許鳳的手輕輕地問道:「怎麼,還生氣嗎?」

  許鳳說道:「不,我不生氣。你就不明白我的心。我為什麼批評你?」

  「我怎麼不明白,你知道我是多麼愛你嗎?」

  「我又不是傻瓜。這還用老是說!」許鳳說著從衣袋裡掏出一塊紅豔豔的綢手絹,給胡文玉系在槍把上。又說:「大掃蕩就要來了,我在準備著,萬一遇到不幸,我就拚死,絕不給黨丟臉!」許鳳說著把被風吹亂的頭髮理了一下。

  胡文玉展開看那用白絲線繡著一個鳳字的紅手絹,正笑得閉不攏嘴。聽她這麼一說,立刻急得說:「你怎能這麼想!

  不能死,我們誰都不能死,我們還沒有結婚!……」

  許鳳正在低頭尋思,突然被胡文玉擁抱起來,她嚇得掙扎著,拚命推開他。胡文玉狂熱地親她。她又羞又急地叫了一聲:「胡文玉同志!」一下把胡文玉推開了。

  許鳳忙弄弄頭髮,扯扯衣襟,喘息著,臉上熱燒火燎的。胡文玉親熱地小聲說:「世界上沒有比你再好的了,我願意為你活,願意為你死。你知道嗎?沒有你,我真活不下去。我求你答應我,大掃蕩一過,咱倆就結婚。」說著又去拉她。

  許鳳急得推開他的胳膊說:「不!不能結婚,就是不能結婚。」

  胡文玉急得搖著她的肩膀說:「為什麼,為什麼不能結婚?」

  許鳳聲音顫抖地說:「不行就是不行,幹什麼老是刨樹找根的!」

  胡文玉難過地歎了一口氣說:「那麼你是愛著另外的男同志嗎?」

  許鳳氣惱地一推他說:「原來你這麼不瞭解我,把我當成什麼樣的人哪?」說完賭氣把臉扭向一邊不理他了。

  胡文玉忙央求她說:「算啦,別生氣,可是我想知道你現在為什麼不想結婚。」

  許鳳仰起臉一笑說:「這很簡單。現在我根本不考慮這個問題。至於為什麼,你就更不用問了。」

  「好吧,你不說我也猜的著。我一定永遠等你!好,我們走吧。」

  兩個人立起來,肩並肩地走著。胡文玉一會兒走在她左邊,一會兒走在她右邊,不住溫存地去扶她的肩膀,問道:

  「怎麼,又在想什麼?」

  「我想我應該批評你,因為我聽見有同志說你不好,我心裡受不了。」許鳳說著被一陣撲面的風沙迷了眼睛,一腳踏空了,身子一歪,胡文玉忙去扶著她說:

  「啊,又批評我!那好吧,反正幾乎每一次見面,你都給我一頓批評,你願意批就批吧,我洗耳恭聽。」

  許鳳鄭重地說:「你跟朱大江同志的關係越來越壞,我看應該你多負些責任,不能光責備別人!」

  胡文玉反感地哼了一聲說:「這跟我有什麼關係?都怨縣委叫朱大江來當小隊長。他簡直是土匪性,專門跟領導上做對,淨向縣委胡亂反映我。昨天他又跟我吵了一頓,一口咬定說我跟趙青同志拉攏搞小集團。你看今天他在會上對我的態度,簡直是個反黨分子,非叫縣委調走他不可。我跟這種人一輩子也合不來。你在這個問題上不要當無原則的調解人!

  ……」

  許鳳聽到這裡,突然往路邊草坡上一坐不走了。胡文玉忙蹲下問道:「怎麼?又生氣啦!你這個人簡直是……一句話不順耳就鬧氣。好,好,快起來,有意見只管說嘛。」

  許鳳一揮手說:「把我的話當耳邊風,你走吧。」

  胡文玉發急地說:「到底為什麼?你說明白嘛,這樣叫我怎麼走?」

  許鳳沉思地說:「也沒有什麼,現在我才明白,其實我並不真瞭解你。」

  胡文玉著急道:「什麼,你不瞭解我?你這話多叫人寒心哪!要是可以的話,我真想開膛拿出心來叫你看看。得啦,我一定接受你的意見就是啦。好,別生氣啦。」

  許鳳立起來。胡文玉送她往張村走去。兩人就這樣,一會走,一會站下,吵一回,和解一回。現在又站到張村村頭一個岔路口上了。兩人默默無語地站著,風沙旋轉著在身邊撲過去。許鳳理理被風吹亂的頭髮,向漫窪裡看著。胡文玉歎了口氣,又溫存地說:「我真怕這一次分別是我們的永別呀!」他說著趁許鳳不提防,猛一下子摟著她親了兩下說:「別生氣啦,我一定聽你的話!」許鳳趕緊推開他,後退了幾步說:「你快走吧!」兩人可都還立著不動,沉默地互相看著。這時候兩人還有滿腔的話想說,一時不知從哪裡說起,只相對出了一口氣。胡文玉突然過去使勁握握許鳳的手說:「好,多加小心,你自己進村吧,我要到小隊上去了。」說著撒手轉身向大路走去。

  許鳳呆立在路邊,出神地望著胡文玉的背影漸漸地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中了。忽然東北方向響了一槍。路邊大楊樹上幾隻宿鴉撲簌簌地驚飛起來,啊啦啊啦地叫著在空中盤旋著。許鳳拔出手槍,邁著急速的步子向村裡走去,一陣涼風撲來,她不由地打了個寒噤。

  【第一章 二、姐妹們】

  張村是五百多戶的抗日模範村,整個村莊坐落在一片黑沉沉密叢叢的樹海裡,遇上這大風之夜,只聽得忽忽颯颯,風聲格外響得驚人。張大娘家雖住在村中央,院子裡那兩棵高大的老槐樹也趁風勢搖曳著密茂的枝葉嘩嘩地響。北屋窗戶照射出來的燈光,在搖晃的枝葉中間時隱時現,風聲裡飄飄忽忽地從窗中傳出低低的悠揚婉轉的少女的歌聲:

  姐妹卸紅裝,
  一齊背上槍。
  中國的婦女們,
  都要上戰場!
  哎嗨喲……
  為了求解放。

  ……

  唱歌的是張大娘的十四歲的女兒小曼。她一邊唱著,一邊對鏡子梳著頭髮,一會向鏡子裡看看,一會向坐在對面的區婦會幹部李秀芬看看。她把濃黑的齊頸的短髮,梳成兩條小辮子,前額留著齊眉劉海,天真純潔的瓜子臉,眼睛清亮的像一汪透明的春水。她梳完了頭,立刻拿出小本子和鋼筆,伏在炕桌上急速地抄起歌詞來,一面抄一面唱。李秀芬收拾起檔,也湊過去挨著小曼坐著,跟她一起合唱起來,秀芬那靈活的大眼睛,睜得亮晶晶地向空中望著。白圓臉兩頰緋紅,聲音被滿腔的感情激動得顫悠悠的。小曼用手打著拍子一頓說:「來另唱一個。」說了把頭依在秀芬的胸膛上,兩人又小聲地唱起來。歌聲變得輕鬆愉快起來。唱的是:

  小小的燈兒,
  黯幽幽,
  哥哥打仗把我丟,
  不悲不傷我也不愁,
  給他縫件衣裳暖柔柔。

  ……

  兩人正唱著,張大娘在外邊說話了:「一天價唱啊,唱啊,這是什麼時候還唱,你們這些閨女就是不知道愁。」張大娘一邊說著走進屋來。她四十多歲,生得中等個兒,微瘦的橢圓臉,前額和眼角雖然都有了皺紋,但是舉動仍然挺俐落的,身子骨還很結實。說著用小笤帚掃著身上的土,向她女兒小曼又嗔又愛地瞪了一眼。

  小曼沖娘笑著,一撇小嘴,撒嬌地說:「願意唱嘛,死不了就唱!」

  秀芬笑著拍了小曼的脊背一下說:「別叫娘著急!」

  張大娘用小笤帚指著小曼說:「瞧你,淨畫眉掉嘴的,東西都藏完了,還不快去看看,天這時候啦,外邊黑燈瞎火的,你鳳姐怎麼還不來呀。」

  正說著,聽得院裡冬冬的緊急的腳步聲夾著吹口哨的聲音。張大娘笑道:

  「看吧,支部書記張立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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