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豔陽天 | 上頁 下頁 |
三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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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克禮是第一個跳到河裡來的,開頭摸得最沖,過一會兒,他對這種找孩子的辦法發生懷疑了。他直起身,抹著臉上的水,對旁邊的焦振茂說:「大伯,我看沒在河裡,這麼一條窄河溝,怎麼能淹死人呢 ?」 焦振茂一邊摸著一邊話、:「那是孩子,不是大人,沒腿腕子的水也能淹著。」他不忍心說淹死,這個時候明明是找死孩子,「死」字兒又得忌諱。 韓德大也說:「摸了這麼半天,就是一塊磚頭也該摸著了。我看,咱們快想別的辦法吧。」 焦淑紅很著急,帶著變了音的腔調說:「看你們兩個,這是啥時候還有心緒抬杠呀!」 焦克禮不吭聲了。 馬之悅想趁機會稍稍放一點兒「熱氣」,就給大夥兒鼓著勁兒說:「摸,摸,越細越好;這兒摸不著,咱們往下游摸,十裡長河全摸遍,不摸著,不能收兵!」 蕭老大給大夥兒說好話:「鄉親們辛苦,辛苦,看在長春的面上,你們也要幫到底兒呀!」 馬之悅說:「這個你就放心吧,誰也不能不幫忙。就算平時有點小摩擦,也不會拿別人的痛苦趁心願,那就不叫人啦。摩擦是摩擦,那是為公事,跟私事沒關係。」 好多人都聽出這句話不是味兒,因為是在這樣緊張的時候,就沒有頂他。 馬之悅又朝河裡邊的人大聲喊叫:「摸摸,河中間,都賣把子力氣,都賣把子力氣,早點摸上來,還能救活。德大,你怎麼不往深處去呀,淹不死,哪像個小夥子呀!真膽小到家了……」 韓德大本來對馬之悅站在高岸上指手畫腳就不高興,明知道他對支書丟孩子的事兒高興得拍屁股樂,倒偏偏跑這兒虛情假意地充好人,恨不得上去踢他一腳解解氣;聽他指名點姓,再也忍不住了,噌地直起身,沖著馬之悅說:「你別在這兒喊叫好不好 ?」 馬之悅把臉一繃:「嘿,你這小子,這是對誰說話呢?沒大沒小啦?」 韓德大說:「就對你!」 馬之悅急了:「你對我耍什麼野蠻?我為誰?」 韓德大說:「我看你是老虎戴念珠,假充善人!」 馬之悅像是心口窩挨了一刀子。這小夥子一句話戳在他的心病上;這句話當著這麼多人說,他覺著不光是面子實在過不去,要是白挨了,也容易引起別人的懷疑,就跺著腳罵:「狗日的,你上來,我揍扁你 !」 韓德大說:「你才是狗日的!上來怎麼,你敢摸這老爺一下子試試看!」 「嗨,小子,真混蛋!」 「你是個大混蛋,頭號的!」 馬之悅在東山塢幹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當眾挨駡,他哪裡受得住呢?他往前跨一步,要跳到河裡揍韓德大。他想,這樣一來,亂上加亂,魚目混珠,不光可以給自己多保點險,還能夠拖延找孩子的時間。拖到日頭落山就好了,馬小辮就能安全回來;那滿場的麥子一點兒也不能打了…… 韓德大也朝岸上闖過來了。 人們拉開了架。 「馬主任,別跟孩子家一般見識!」 「德大,別耍小孩子脾氣呀!」 馬之悅說:「不沖著蕭老大,我饒不了你!」 韓德大說:「不用在人前賣乖,你心裡邊這會兒想什麼,你當別人不知哇?」 人們又說又勸,加上蕭老大又哭起來了,兩個人才停住叫駡。 河裡的人們朝小橋子那邊移過去,繼續摸著。站在河岸上焦急觀看的人,也跟過來。這裡的空氣越來越沉悶了。 就在這個時候,蕭長春凜然地出現在小橋頭。 河風吹動著他的衣襟和褲腳,偏西的太陽直射在他的臉上和身上。他那炯炯閃光的眼睛,在這邊的人群裡掃了一下,而後,舉起一隻大手,高聲地喊道:「社員同志們,社員同志們,都去打場,都去打場呀 !」 他這一喊不要緊,給河邊上的人一個錯覺,全當是他把孩子找到了:「呼啦」一下子,全都擁了過來。 蕭老大立刻打起精神,也不用別人攙著了,晃晃悠悠地跟著大夥兒跑。他想,孫子找到了,沒有丟,沒有死,還會像過去那麼天真活潑的樣子,還會像過去那樣跟在他的身邊跑著、鬧著玩,坐在他的身邊吃著東西,躺在他的身邊睡覺;還會像過去那樣淘氣,那樣撒嬌,還是他的寶貝兒,他的依靠,他過日子、奔前程的希望…… 焦淑紅、焦克禮、韓德大這夥子人是一個心思。他們的支部書記的孩子找到了,他們的支部書記沒有遭到不幸,不會讓好人難過,不會讓壞人趁願…… 焦振茂、淑紅媽、克禮媽這些年老的人,跟多數人也是一個心思,他們轉驚為喜,臉上全都露出了笑容…… 可是,馬之悅心裡邊打開了鼓。這是怎麼一回事兒呢?是馬小辮沒有去,或者去了,沒有找到孩子,還是找到了又不得下手呢? 不論是懷著什麼心思的人,全都從蕭長春的行動和他的神態、聲調裡斷定,孩子是找到了;丟了孩子,又沒有找到的希望,誰也不會這麼有精神,也不會這麼冷靜;聲音更不會這麼高,眼光更不會這麼亮。這是摘心摘肝的事兒呀! 慶倖、議論、詢問,所有的人都張嘴說話,都說得挺急,誰都聽不清誰在說什麼,也沒心聽這些,他們都著急地聽蕭長春說話: 「可找著了?」 「謝天謝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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