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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九


  蕭長春笑了:「我把話說重了是不是呀?反正您不會怪我,說錯了,就算沒說。」

  焦振從搖搖頭:「唉,不是說輕說重的事兒。支書呀,你說怪不怪呢,對社,我沖著日頭說話,我是越來越沒有二心了;不知怎麼,就是焊不到一塊兒。」

  蕭長春說:「跟社一心,不是焊的。應當象,哎,打個比方吧,好象您吃的這個餅子,原來是面,又摻上了水,面和水揉到一塊兒,成了一個,等做熟了,您根本分不出哪一半是面,哪一半是水了……」

  焦振叢笑了:「哈哈,支書,你的心力,嘿,我真是佩服到家了!」又說,「說一遭兒,大概是象馬老四說的,我缺少窮人的骨頭和窮人的心田吧?」

  蕭長春說:「這些您都有,原來就有。後來呢,變化了,再後來,您想變回來,不費點勁兒,那是不容易的了。」又看了焦振叢一眼,說:「反正我今天也把您打擊了,好,咱們乾脆就一錘子到底兒吧:依我看,一個人要是有了家產,就有了私心,有了私心,就……」

  焦振叢說:「我替你說了吧:就沒有了良心,對不?」

  蕭長春說:「我可不敢用這個詞兒。我是說:窮人的骨氣、心田也就變了。」

  焦振叢說:「一樣。變了,不就是忘本嘛!忘本,不就是沒有良心了嘛!支書,我跟你說吧,這一程子,我也沒有腦袋一沾枕頭就睡覺。你們幹什麼了,你前邊那些人幹什麼了,你後邊那些人幹什麼了,我全看得清清楚楚,也都翻過來倒過去地想過。我覺著,按理兒說,我應當跟你,起碼得跟喜老頭、馬老四一個樣,再不濟,我總不能跟克禮他媽這樣一個老娘們差太遠吧?實際上呢,比起他們來,你就是當群眾的面宣佈我是個中間派,再不,說我是個落後分子,我也不會說你扣帽子。實情理兒!」

  蕭長春看著這個新中農動了心,思索一下,想對症下藥地多開導幾句,就說:「您把話說到這兒了,我也可以再深一點兒說。別人忘本,咱們這色的人可不能忘本。拿您說吧,要不是新社會,您能住上這大瓦房,您能又是鋪的又是蓋的垛半炕?又能屋裡放著自行車?您能家裡出去一個工人,又供著兩個上中學的?舊社會能嗎?做夢吧! 可是,不能有了這個就滿足。咱們一條街住著,誰都知道誰,我要是光奔這樣一個小目標,不是吹,我比您過得還要美氣,因為我人口少,三口人有兩個勞力;要是想法子掙錢,我比您門路還可能多一點兒!」

  「一點不假,一點不假!好多人背後都說你傻……」

  「其實,說這個話的人,就是最大的傻子。因為,這樣一個目標太小了,小得可憐!您得奔大目標這就是社會主義!社會主義建設成了,大夥兒都住上樓了,您呢,也能住上;農業社有了汽車,您也開上了。要是社會主義搞不好,大夥兒都住草窩鋪,說句難聽的話,您這瓦房也住不長遠。聽喜老頭說,您爺爺那輩人就是中農戶,到了您父親那輩子,窮了,一直窮到您這輩兒,您這會兒住了瓦房,您兒子那輩兒能保住嗎?您再拿馬子懷這些家的歷史比一比看,全這樣!」

  焦振叢聽著,句句入耳,字字落心。

  支部書記也看出了自己這番話的效果不錯,心裡非常高興。

  他們談了一陣子,仍不見馬連福到這兒來,蕭長春就離開了焦家,奔飼養場了。他一定得找到馬連福。在馬連福走之前,也得再跟他做一次思想工作,同時,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在這一次談話裡跟馬連福挑透。

  在飼養場門口,兩個人見面了。

  蕭長春問了問交代手續的情況,又說:「連福,你晚一天走不行嗎?」

  馬連福連忙搖頭說:「不啦,急得要命,早到工地,心就踏實了。」

  「除了交代那些杈子、掃帚之類的事兒,最好再給克禮介紹一點經驗……」

  「唉,老蕭,你別寒磣我了,我可有什麼經驗哪,全是他媽的教訓!」

  蕭長春認真地說:「教訓也好嘛!給他介紹一些,好防備著不小心走到老轍上去。」

  馬連福很慚愧地一擺手:「算了吧,我那點底子,不全在你手心上托著、心裡邊裝著哪!」

  「你自己更清楚自己。」

  「清楚什麼,一盆漿子!」

  蕭長春撕著紙,卷了一支煙,遞給馬連福,自己也卷了一支。等到點著抽了幾口,他又一次親切地叮嚀馬連福說:「連福,你再想想,還有沒弄利索的事兒沒有哇?」

  馬連福立刻搖頭:「沒有啦。」

  蕭長春說:「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兒:咱們決定暫時換換會計!」

  馬連福打個楞:「換會計?」

  蕭長春點著頭,觀察著馬連福的氣色變化,說:「馬上就要換,馬上就要他把全部的帳目都交出來……」

  「換……我才聽說。」

  「討論了幾次,意見不一致。可是不能不換,黨支部和社委會決定了。」

  「馬主任呢,他……」

  「只有他一個人反對。黨支部決定了,他一個人不同意也不行。因為許多貧下中農社員都擁護這麼辦。」

  「是呀……」

  蕭長春朝馬連福跟前靠近了一步,低聲說:「連福哇,我們這一程子談了好幾回了,我把自己的心裡話也全掏給你了。我不說,你自己也能體會出來,不管你有多大的缺點和錯誤,組織上沒有一個人把你當外人看待。同志們都為你有一點轉變的樣子高興。大夥兒這樣對待你,你也高興吧!」

  馬連福胡亂地在牲口的後胯上撓了幾下子說:「那當然。你對我是啥樣,嘴不說,我心裡也有個數兒。往後你看吧,從工地上回來的那個馬連福,保險跟走的這個不是一個人了。」

  「盼著你把這些話變成你的行動。」

  「那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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