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豔陽天 | 上頁 下頁
二三二


  從打倒賣糧食的事兒被揭發之後,這女人嚇丟了魂兒,一直嘀嘀咕咕;這幾天,瞧見馬之悅和馬風蘭又有點精神了,料想他們有了什麼解脫的辦法,唯恐怕又把她丟下,好事貪不著,又當了人家墊背的。在村裡她是不敢再沾這幾個人的邊兒了,很想在集上討個定心丸兒吃。

  彎彎繞怕讓這個女人給糾纏住,就連忙擺著手說:「算了,算了,別在這兒鳴鑼打鼓的了,不是什麼好聽的有話,你快找馬主任說去吧。」

  焦慶媳婦一樂:「他在哪兒呀?」

  彎彎繞心裡立刻又繞了一個圈:馬之悅光通知自己和馬大炮到集上跟他碰頭,准是有意避著焦慶媳婦,不能跟她說實話,就指指北街說:「許是在回民食堂吃飯哪!」

  焦慶媳婦說:「我看著你們一個一個都往這兒奔,斷定是要集齊。怎麼偏偏把我撇下,想把我做到醬缸裡呀?」說罷,扯著孩子朝北街擠去了。

  彎彎繞怕焦慶媳婦撲了空,又折回來,就對妹夫說:「你先逛逛集,回頭路過,我到你那兒坐坐。」

  妹夫說:「好,好,我到家裡等你去啦。」

  兩個人又嘀咕幾句,就分手了。

  他們誰也沒有看見站在小夾道口的韓小樂。韓小樂正要跟上,喜老頭回來了。

  喜老頭朝彎彎繞的後背瞥了一眼,小聲地對韓小樂說:「真是眼不受使了,坐在棚子裡的那個原來是瘸老五!」韓小樂說:「這就不會有大事兒了。」

  喜老頭兩眼盯著街上來往的人,也小聲說:「這也得留神。瘸子這程子說是進京辦貨,我看還得有別的差事,這個小子壞著哪!你看,剛才彎彎繞正跟他妹夫嘀咕,焦慶媳婦也湊過去了。看樣子,他們也在鬧矛盾。」

  韓小樂笑著說:「倒象開動員會。」

  喜老頭捅捅韓小樂,又指指北邊的大道:「你瞧,又來一塊料!」

  韓小樂扭頭一看,見馬大炮急急忙忙地往茶棚那邊跑去了,就說:「再看看還有什麼人來,看看他們最後幹什麼。您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去吧,我到那邊盯著他們去。」

  喜老頭說:「夠了。咱爺倆也找個地方改善改善生活,吃飽了,喝足了,再找他們。」

  過不久,這一老一少就坐在回民食堂的八仙桌旁邊,吃開了羊肉餡兒的餃子——窄邊、鼓肚,一咬一冒油。

  第七十章

  蕭長春也到柳鎮趕集來了。

  每個趕集的人都有自己的目標。蕭長春的目標主要是到柳鎮派出所打聽一下搜捕範占山的消息,王國忠在電話裡說,這個壞傢伙正在這一帶活動,也有人給他「保駕」;蕭長春想把東山塢那些跟範占山有聯繫的人告訴派出所的同志,或許對他們的工作有用處。另外還有些小事情:賣木柴、買布,再看看大牲口的行情,瞧瞧膠皮車的貨色;要是碰上工地的採購員,還可以打聽打聽那邊的情況。據說挖河的工程進展挺快,東山塢的民工單獨包下最艱難的一段,替出別的民工隊,很快就要往東南伸展;等到麥子一入倉,東西兩路大隊就要會師了,河道就合攏了,秋後再把管道修起來,冬小麥就能夠自流灌溉。那時候,東山塢的生產,就得象六月裡經過雨的高粱,節節兒往上升。

  他滿心高興地挑著木柴擔子,在平坦的大路上往前走,一步一顫。他的小褂子早就濕了,濃黑的眉毛上也掛起了汗珠兒,一步一滴。

  又是個好晴天,沒有風,沒有灰土,太陽也不毒,明淨、清爽;那金色的田野裡,掩護著無數條小路,小路從不同的方向通往正南的柳鎮。路上走著各種各樣的行人。挑擔的,推車的,趕驢馱子和騎自行車的,還有步行的,男女老少全都有。人們一群一夥,互相打招呼,開玩笑,談論著各種各樣的有趣的新聞。這裡那裡,不斷地爆發著笑聲。

  到了集市附近,人們聚攏到一起,就更加熱鬧喧嘩了。小販的叫賣聲,飯攤上的刀勺聲,牲口市上牛羊的叫聲,宣傳員們的廣播聲,嗡嗡地匯成一片。

  小百貨攤五光十色的招牌啦,供銷社陳列貨品的櫥窗啦,擺在街頭的農具、水果、青菜啦;平谷過來的豬食槽子,薊縣過來的小巧鐵器,從潮白河上過來的歡蹦亂跳的大鯉魚,從古北口外邊過來的牛羊啦,這個那個,充塞了好幾條街道。把鄉村、城鎮所有土特產品的精華都聚集到這裡來了,象個博物競賽會。它既顯示著北方農村古老的傳統,優良的習慣,豐富的資源,又顯示著新農村生產的發達和朝氣蓬勃的景象。

  蕭長春把木柴挑到集市口上,就沒有勇氣往裡擠了,把擔子一放,立刻就有人圍過來。他既不貪圖大價錢,也不戀集,三言兩語,就賣出去了。他把人民幣塞進衣兜裡,把繩子纏繞在扁擔頭上,這才一身輕鬆地朝裡擠。他常常碰到熟人,除了本村和鄰村的,還有一些在一塊兒開過會的農業社幹部和縣裡各部門的工作人員。他簡單地跟他們打過招呼,謝絕喝酒吃飯的邀請,不停步地朝裡擠。有力氣的莊稼漢,擠熱鬧是最不在行的。這一段「艱難的行程」,在他的感覺裡,簡直比爬一趟瞪眼嶺還要費力氣。往少說也花了半個鐘點,他才帶著一頭熱汗,跨進柳鎮派出所的門口。

  整個派出所只有一個同志,而且是一個不認識的同志。蕭長春來個自我介紹,又說明了來意。

  那位同志很熱情,可是也很警惕,只聽不說,就是說,也不接觸重要的問題。

  開頭,蕭長春很急切,恨不得一下子問出範占山的線索,後來,他才明白了:自己連個介紹信都沒有帶,光憑口說,人家怎麼能隨便把秘密事情告訴一個不認識的人呢?於是,他很抱歉地笑笑說:「您把我反映的情況彙報給工作組吧,我走啦。」那位同志說:「您反映的情況對我們很有用。如果捉到了,有了口供,一定會通知你們的。」

  蕭長春從派出所出來,想著得趕快辦事兒,趕快回去。他又擠進了百貨公司。

  他隔著許多人,沿著櫃檯走著,觀看貨架子上的各種布匹。那些布匹的顏色和圖案,閃來閃去,真使他眼花繚亂。光棍漢子,對這些玩藝兒沒有多少興趣,就趕忙往旁邊擠,找到一個空地方,停在櫃檯跟前。這邊貨架子上的布匹只有黑、白、灰、藍四種頗色。他向售貨員問清一個老人和六歲男孩做一身便服所需要的布匹尺寸,便求售貨員代他選一種最結實的斜紋布買下了。接著,他又擠到另一個櫃檯,替馬連福媳婦稱了一斤紅糖;這是孫桂英早晨專門托他帶的。

  這會兒,蕭長春把他急需要辦的事情全辦完了,別的事兒只能等消閒一下再說了。

  他擠出人群,走到一個人少的小角落裡,心滿意足地往那兒一站,摟著拄在地下的扁擔,卷了一支煙,一邊抽著,一邊看熱鬧。他周圍的人都在活動,都在吵嚷。在工地、山村奔波了幾個月的莊稼人,偶爾來到這樣繁華的鬧市上,就象第一次進了北京城那麼新奇,那麼適意,又那麼忍不住地想這想那……

  那一顆火熱的心,長了翅膀,飛起來了。

  他想,過不了幾年,這個集市上就會有東山塢的肥牛壯羊出售,也會有東山塢的桃子、李子挑賣;說不定還會有東山塢的蘋果來增加這兒的光彩。那時候,社員們再趕集來,就不用挑著擔子,或者推著車子了,起碼有足夠的大膠皮車接送他們,說不定還有了汽車哪!嘿,到了那個日子,大家的生活該是多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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