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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八


  老頭子說:「麥子長得好,咱們就有白麵吃啦,我們的生意也就好啦!」

  「聽說這條河南邊往北挖,北邊往南挖,說話就要挖通了。這年頭真是說什麼有什麼,說讓河搬搬家,一下子就搬了。」

  「敢想敢幹嘛!不論什麼事兒只要敢下傢伙,就能辦成!」

  「我真不想弄這個小茶館了!不如參加農業,好分麥子。」

  「一見要分麥子,你紅眼了,分完了又想弄茶館,對不對?」

  「嘻!嗒。」

  馬之悅假喝著茶,仄著耳朵聽著這兩個小商人的議論,兩隻眼睛不住地朝大道上溜,心裡不住地盤算著。他猜不著瘸老五會給他帶來什麼樣的消息,瘸老五親自到了北京,親眼看見了那邊的動向;他看到的要是能夠跟馬志新信上說的一個樣兒,那可就太好了,馬之悅就能夠象兩個小商人說的那樣「敢想敢幹」地「下傢伙」了……

  兩隻小麻雀落在馬之悅面前的這張桌子角上了。好大的膽子,連人都不怕了。他一伸手,小麻雀呼啦一下子,又飛起來,圍著他的光腦袋轉悠這邊撲,那邊轉,怎麼也撲不著,氣的他端起一杯熱茶水就要潑。

  賣煙酒的那個老頭在那邊一聲口哨,兩隻小麻雀呼下子,飛走了。

  馬之悅一扭頭,只見它們落在那個老頭的手心上,一手一隻。他喊起來:「快抓住,快抓住,別讓它跑了。」

  老頭子嘻嘻一笑:「跑不了。」說著,摸摸它們的翎毛。馬之悅奇怪了:「咦,它們怎麼不跑哇!」

  老頭子把兩隻小麻雀放在一個手心上,又從衣兜裡掏出兩根火柴,在麻雀的眼前一晃,又高高地朝上一扔。只見那兩隻小麻雀騰空而起,沒等火柴棍兒落到地上,正好,一隻叼住一根,又飛回老頭兒的手心裡。

  馬之悅看迷了:「嘿,真有意思。」

  老頭子說:「乖乖的聽話。」

  「怎麼能這麼聽話呢?」

  「喂的。」

  「它們不敢跑?」

  「不敢跑,也不想跑了,我這兒有好吃的給它。」

  馬之悅呆呆地望著那兩隻小麻雀在老頭子的手心上飛起來,又落下去,心裡邊又有意無意地想開了。他覺著,小麻雀完全可以得到自由,它們身邊不遠的地方就有樹林子,就有小河,就有莊稼地,就有廣闊的天空,只要它們一抖翅膀,不聽老頭子的口哨聲,那就可以想怎麼飛就怎麼飛,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為所欲為,可是它們不敢跑。怕什麼呢?怕被老頭子把它們捉回來挨整嗎?他怎麼會把你們捉回來呢?他又沒有翅膀,怎麼會捉著你們呢!你們怕沒吃的嗎?滿地的麥子,吃吧,天底下是空的,飛吧!可是你們為什麼不飛走呢?傻瓜,傻瓜呀!馬之悅想到這裡,心裡又忽地一動,立刻換了個位子,臉朝外地坐下來,一邊倒茶,一邊朝那個老頭子說:「夥計,有好酒菜沒有?嘿,來上一點兒!」

  老頭子放了麻雀,端過一盤子豬頭肉和一壺燒酒。馬之悅輕輕鬆松地吃著喝著,臉上放起光來。

  有一個人站到他的跟前了:「呵,自斟自飲,以酒澆愁哇!」

  馬之悅抬頭一看,是六指馬齋,就笑笑說:「不是澆愁,是澆勁兒哪!坐吧!」又轉過臉對那老頭子招手:「夥計,再來個盅子。」

  馬齋左右瞧瞧,問:「彎彎繞他們還沒來?」

  馬之悅說:「誰知道又繞什麼哪!晚來一會兒也好。喝吧,一邊喝一邊等著他們。」

  馬齋說:「老五也來了。」

  馬之悅一聽,立刻喜上眉梢,忙說:「在哪兒?快讓他來呀,這兒是樹林子,不是老頭子的手掌心了。怕什麼呀!」

  馬齋當然不會聽懂他這句話的意思,就嘻嘻一笑,又朝修車子那個小棚子點了點頭,指了指凳子。

  瘸老五從小棚子裡鑽了出來,捏滅了煙捲兒,搓著被煙捲兒熏黃了的手指頭,一瘸一拐,東張西望地走過來了。他離家快十天了,走的時候,村裡的事兒正鬧的熱,也正在危險時刻,他不知道發展成什麼樣了,也就不敢貿然地闖回到村裡。這個幹了多半輩子小買賣的人,是馬之悅的「財政助理」, 只要沾上買賣邊兒的事兒,馬之悅都要找他拿主意。早先他在這個鎮上跟別人合股子開個小雜貨鋪,雜貨鋪是名兒,實際上是個「寶局」。後來賠了本兒,輸幹了錢,就擺小攤子了。他反對搞什麼合營小組,總想再搞起那投機倒把的自由營生,一直不能遂心如願,反而覺著這路越走越窄了。他又搬回東山塢,抓個靠山,抱住了馬之悅這條粗腿。從打馬之悅不得意起,他也跟著不得意了。買賣很不好做,不要說聚個賭、耍個錢不行,就買東西摻點假、給少點分量,村裡的幹部們都不依。他盼著馬之悅快一點兒時來運轉,好借這棵大樹乘風涼。因為對馬之悅「忠心耿耿」,加上好喝一口,不知不覺地跟馬齋就成了莫逆之交,為了他們各白的目的,也就一塊兒搞起反對社會主義的勾當。

  這會兒,瘸老五進了茶棚,點頭哈腰地說:「馬主任,幾天不見,您可顯得有點瘦了。」

  馬之悅笑笑說:「很快就要胖起來。坐呀!」

  瘸老五一邊落坐一邊問:「沒鬧病吧?」

  馬之悅說:「身上沒病,全在心裡邊。」

  瘸老五連忙點頭:「這就好,這就好。只要您的身子棒棒的,也就是我們大夥兒的福氣了。」

  馬之悅一面給他倒酒,一面察顏觀色,生怕這個瘸子給他帶來不幸的消息。

  瘸老五心裡邊也是七上八下的。他不知道怎麼彙報才能讓自己不挨駡,才能讓馬之悅高興。

  馬之悅問:「老五,真把人急死了。你怎麼去這麼多日子才趕回來呀?」

  瘸老五說:「在縣城裡沒有找到老範,我……」

  馬之悅忙問:「老範怎麼樣了?」

  瘸老五說:「挺好的。王掌櫃說,老範這陣子忙的厲害,要上京,又要下鄉。還說,過幾天要轉到咱這邊來,他沒找您嗎?」

  馬之悅搖搖頭,又說:「我讓立本給他寫了封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音。」

  坐在一邊的馬齋插言說:「老五,你快把王掌櫃囑咐的話,對馬主任說說吧。」

  馬之悅很留神這句話:「囑咐什麼了?」

  瘸老五說:「他怕您因為出了點小差錯,松了勁兒。我說不會的,馬主任是宰相肚子撐開船的人,眼光可遠啦!縣城工商界也開始大鳴大放了,他們整天都在開會。等幾天不見老範回來,我又不好在那兒多呆,就上北京走了一趟……」

  「在北京都看到志新了?」

  「嗨,熱鬧著哪!志新也是整天開會,我找他幾趟,就在會客室裡見著一回,說一會兒就分手了……」

  「他怎麼樣呀?」

  「黑夜白天開會,大概是累得夠嗆,臉上蠟黃蠟黃的,頭髮長長的……」

  「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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