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豔陽天 | 上頁 下頁
二〇一


  韓小樂吃一驚:「什麼,三天就學會打算盤呀?」

  焦淑紅說:「小樂呀!你沒聽支書說嗎,新的運動、新的鬥爭說話就到跟前了,一時片刻都是金子呀!哪能等你在那兒磨蹭呀!拿出點青年人的氣魄來,克服困難,鼓足勁頭,三天學會它!」

  韓小樂說:「哪有這麼快的呀!這幾年光顧幹活兒,不要說珠算,連字兒都扔了……」

  焦淑紅說:「學啥樣,算啥樣,往後再一邊工作一邊學;沒有爬不上的山,也沒有過不去的河,怕什麼!」

  韓小樂又想了想說:「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兒呀!這一回要是再幹不好,乾脆就不幹,要幹就得幹好,要不更丟人了。淑紅姐,你到家等我去吧。我挑水回來,咱倆好好商量商量,行不行呀?」

  焦淑紅說:「快著點!我還等著挑泥去哪!」說完,就氣鼓鼓地朝獅子院走來了。

  蕭長春已經比焦淑紅早幾步來到了獅子院。

  這一段時間裡,年輕的支部書記養成一個習慣,不論要決定什麼事情,在開始之前,總要找找喜老頭、馬老四這幾個上年紀的人聊一聊只有聽到了他們的意見,他搞工作才感到踏實。

  蕭長春上了臺階,剛想伸手推門,大門就「吱杻」一聲打開了。

  走出來的是三個背著書包的小孩子,他們每個人的脖上都戴著一條鮮紅鮮紅的紅領巾。見蕭長春進來,不約而同地行了個隊禮,又笑嘻嘻地跳著蹦著跑了。

  蕭長春穿過大門道,直奔二門,一股子很濃烈的花香撲鼻子;接著,眼前又出現一片錦繡的天地:那滿樹盛開的紫丁香,穿成長串的黃銀翹,披散著枝條的夾竹桃,好象冒著火苗兒似的月季花,還有牆角下背陰地方碧玉簪的大葉子,窗臺上大盆小盆裡的青苗嫩芽,把個小院子裝得滿滿蕩蕩,除了那條用小石子嵌成圖案的小雨路,再也沒有插腳的地方了。

  一夜沒有睡好覺的蕭長春,立刻感到精神一振,那英俊的臉上閃起了光采:他被這美妙的景致迷住了。

  喜老頭那只被錘鑿磨得又粗又壯的大手,操著一把小小的剪刀,正給一棵桂花剪修枝條;剪一下子,蹲下瞧瞧,站著看看,剪一下子,又偏著頭看看,又正著頭瞧瞧,非常的認真。

  老太太也在一旁不聲不響地給一畦草本的小花苗鬆土。

  蕭長春不忍心打攪他們了,卻又忍不住地讚歎一聲:「真美呀!」

  喜老頭扭臉一看,得意地笑了,說:「美吧?事隨人願,讓它美,它就得美;每一片葉子,每一朵花上全是心血呀!」

  蕭長春走過來,左看右瞧,又讚歎一聲:「嘿,您的手藝真不賴哪!」

  喜老頭說:「差遠啦!半路出家,總不如人家養一輩子花的人。就是有這份兒興致。眼看著一棵小苗兒出土、放葉、開花、結果,嘿,真是有意思極啦!養花草不花心血不行,沒耐性不行,不摸透每一種花草的脾氣也不行,跟培養人是一樣的道理。」說著,放下剪刀,搓了搓手掌,摸出了煙袋,又看了蕭長春一眼,說:「我估摸著你早就得找我來。克禮這小子,告我的狀了吧?你倒沉得住氣。我當是你聽到信兒就要敲我的門來哪!」

  蕭長春笑著說:「您能沉住氣,我當然也能沉住了。」也卷了一支煙抽著,又說:「我跟百仲大舅又研究了一陣子,看情形,地主這個活動,跟王書記介紹的那個情況有點關係,起碼是互通情報哪。」

  喜老頭說:「你看得准。馬小辮這傢伙一肚子膿水,早憋得要脹破肚子了,黑夜白日削腦袋,削得尖尖的,好找空子往裡鑽,往外泄。我看他是要出動了。你們打算怎麼辦呢?」

  蕭長春說:「我就是找您說這個事兒來的。」於是,他把他們打算安排新幹部和開會總結經驗教訓、制定以後的行動計畫等等,跟喜老頭說了一遍,又問:「您給出點主意,看看我們這個打算行不行呀?」

  喜老頭抽了幾口煙,眨著眼,悶了會兒才開口說:「一隊的事兒當然難辦,一隊有些人家腦袋也是不大好剃的。話說回來,越是難辦,咱們越要辦,越應當生著法兒把它辦好。這個隊還不該從根上整整嗎!要我看呢,只要是腳跟能站穩的人,也容易對付。你們想從工地上把誰抽回來呀?」

  蕭長春說:「咱們就地取材,從青年裡邊挑一個幹,怎麼樣?」

  喜老頭看了蕭長春一眼說:「咦,你倒挺會想!挑誰呢,你們看准了沒有?」

  「焦克禮,您看行不?」

  「克禮嘛,嗯,是一把手,看那苗頭倒象個有出息的孩子。」

  「就是覺著他還嫩一點兒。」

  「嫩當然是嫩了。小苗乍出土的時候,還有不嫩的?你不嫩呀!」

  蕭長春笑了:「我也嫩。」

  喜老頭也笑了:「這會兒比那會兒,你是老捧多了。」

  「我們想讓他闖闖。」

  「好,想得好。闖是得讓他闖,不過,還得來個雙保險的。」

  「您是說,再來個副隊長嗎?」

  「那倒不一定。」

  老太太從屋裡搬出兩凳子,挨著擺在他們跟前。喜老頭坐在那只高凳子上,抽著煙,好久沒有開口。蕭長春坐在矮凳子上,知道老人在動心思,也不急著追問。

  這會兒,焦淑紅走進了獅子院,朝二門裡一看,喜老頭在那兒,就不敢嚷嚷了,對著跟她招手的老太太做個鬼臉兒,一步跳到丁香樹後邊,綠葉紫花的空隙裡,閃著她那兩隻亮亮的眼睛。

  喜老頭今天的心情似乎特別好,對人也特別和氣。過一會兒,他又用親切的聲調對蕭長春說:「長春哪,這可是個開山鑿洞的大問題呀!克禮上去要是搞不好,不是丟他個人的臉,也不是丟你支書的臉,是丟咱們窮人的臉,丟咱們共產黨的臉哪!只要上去,就得讓他幹個棒棒的,咱們得生著法兒讓他幹的棒棒的。咱們一定得替他想周到一點兒,別硬給他派差事,不能扶上他去就撒手由他去了!這是害人,不是培養人!」

  蕭長春贊成地點著頭:「是這麼一回事兒。」

  喜老頭接著說:「你們組織得從大地方幫著他掌方向,再找一個農業活兒精通的人,從背後給他出點子——對啦,得找這麼一個人,不用算什麼副隊長。」

  蕭長春問:「您說的對。您看讓誰合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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