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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蕭長春被這句話震動了,心裡像開了一點縫:鬧土地分紅,不光是為了多分些糧食,是要不要社會主義的問題;馬之悅跟自己勾心鬥角,不光是要攬點權勢,是在支持走資本主義道路的人。對啦,對啦,根子就在這兒。不管馬之悅跟範占山的瓜葛是什麼樣的,馬之悅都不是個真正的共產黨員。這個人掌權以後的所作所為,都證明了這一點。他搞富社,排斥貧農,還娶一個地主的閨女;他不領著大夥兒搞農業生產,一心跑買賣,走邪道,處處替富裕中農說話,這會兒又支持土地分紅和鬧糧;用不著再追查了,馬連福一定是他煽動起來的!

  王國忠把筷子放在桌子上,擺弄著繼續說:「眼下這件事兒,表面一看,好像是幾個富裕中農跟咱們鬧彆扭,其實呢,這些人背後還有一股子勢力哪。這股子勢力就是地主、富農,還有打進我們隊伍內部的投機分子。他們不敢直接跟我們幹,拉著走社會主義道兒不堅定的中農在前邊沖。遇到這種事,咱們要暈頭轉向地亂打一鍋粥,那就上當了。怎麼辦呢?用咱們階級路線的法寶哇!就是依靠貧下中農,團結中農,打擊地富反壞分子……」

  焦淑紅插嘴說:「團結?王書記你不知彎彎繞這些人多厲害哪!我看團結不了。」

  王國忠說:「團結的了。因為走社會主義道路對他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走資本主義道路,對他們只有壞處,沒有好處。這是根子。當然啦,急是不行的,要耐心說服教育,要分別對待。說服、教育還不回頭,就得鬥爭,鬥爭也是為了團結,為了讓他跟大夥走上正道。能馬上拉過來的,就馬上拉過來,拉到咱們這邊一個,那邊就少一個;拉不過來的頑固分子總是少數,少數一孤立,想鬧事也鬧不起來了。對跟這些事有關聯的幹部問題,也得弄清楚,有的是階級立場不穩,有的就興許有別的用意……」

  蕭長春一面聽著,一面回想著自己這一天處理問題的觀點、方法,跟黨的要求差得多遠哪!特別是對鬧問題的中農們自己既沒有明確地想過團結,也沒有明確地想過鬥爭,只是憑一股子火氣要碰碰他們,再不就是去「套」他們,「套」出一點兒表面話,就認為沒什麼了不起,就得意了……對於幹部裡的問題,不光沒有弄清楚,也沒有站得高一點想想,不是勸說,就是讓人家幾句言不由衷的話弄得糊裡糊塗。自己真是太幼稚了。

  接著,王國忠講起自己貫徹黨的階級路線的體會,講到團結中

  農的重要意義。

  蕭長春忘了吃飯,瞪著兩隻眼睛聽著。領導同志講的話,一句一句地都吃到他的心裡了。

  王國忠又把問題提到最高的角度說:「現在國際、國內的階級鬥爭都很複雜、很激烈,我們眼睛不亮,心裡沒數可不行。我這次去縣裡開會,聽了幾個報告,非常重要。黨中央和毛主席把什麼問題都看得很清楚。」他說著,從抽屜裡抽出一份文件,翻了一下,又放進去,「春天我們党、團員都學習過這個檔,現在,世界上刮起一股子反共歪風。中國是大國,國際上的地位越來越高,帝國主義和反動派一定要抓這個空子搞我們……」

  焦淑紅眼睛睜得大大的問:「派特務來了?」

  王國忠說:「他們搞我們,不一定全靠派特務。我們中國才解放七、八年,暗藏的反革命分子有,明擺著的資產階級有,毒種子埋在地裡,下點毛毛雨,還不發芽抬頭?我告訴你們一件事:我們黨正在整風,要各黨派提意見,有好多牛鬼蛇神鑽了空子,現在正攻擊我們。其中有好些人喊叫農村工作搞糟了,統購統銷搞糟了,農業社該解散。他們喊叫的目的,就是說,共產黨把什麼全搞壞了,快換資產階級或是蔣介石來領導。城市是這樣,不能不影響到農村,農村有地、富,有反革命,有投機分子,這也是毒種子,也會發芽抬頭。所以我說,不要把眼前的事情看得太簡單了……」

  焦淑紅兩隻眼睛瞪得一般大,手裡的烙餅被她攥成了一團:「我回去,得好好地看著馬小辮了……」

  蕭長春皺起濃眉,用心地傾聽和思索。

  王國忠笑了:「其實,我們一點也用不著怕他們。就像馬連福替一些人罵老蕭一樣,罵就把我們罵垮了?六億人要永遠跟著黨走,這是根基。誰不信,咱們讓他到人民群眾裡邊看看實在的。我們要重視這些問題,可是不用害怕。」

  蕭長春說:「你說得對。東山塢挨門數,仇恨新社會的人不過那麼幾個。」

  王國忠本來知道一些旁的地方出現鬧事的具體情況,他不願意在這個場面都說出來,依舊從原則上點撥身邊的幾個同志:「不過,當群眾一時被眼前利益蒙蔽,鬧不清方向,加上壞人一煽風點火,也可能鬧出一些不好的事來,像今天馬連福、彎彎繞。我們不怕鬧事,可是不鬧事總比鬧事好。所以遇到事兒,千萬要冷靜。要分清誰是敵人,誰是自己人;還得看准火候,摸清了底子再動手解決,不能蠻幹。」

  蕭長春說:「你具體指示指示,我們應當怎麼辦?」

  焦淑紅也附和說:「你快給我們出出主意吧。」

  王國忠想了想:「我有個初步想法,供你們考慮。我想,先團結自己的力量,擴大自己的力量,分化落後的力量,把形勢穩住,把麥子收上來分下去;社員們都吃得飽飽的了,有了精神,咱們再算帳。這是眼前我們最重要最重要的任務。喂,怎麼都停住筷子了!淑紅,讓我把你嚇住了?」

  焦淑紅不好意思地笑笑,大口咬餅。

  武裝部長說:「好大的口,這回你可成了豬八戒了!」

  這頓飯,就是在這樣愉快、緊張的談笑中進行的。每個人的眼睛都明亮了,心中都在沸騰,都覺著有一種投入戰鬥的情緒,又都是滿懷力量和信心的。

  焦淑紅不想走了,坐到天亮,談到天亮才痛快。

  蕭長春看看已經黑天了,就催她動身:「淑紅,不早了。」

  王國忠說:「老蕭別走啦,這個鋪能睡下咱們倆;光顧閒談,忘了說正事,我還要跟你具體地談談當前的工作哪!」

  焦淑紅戀戀不捨地站起身。

  武裝部長說:「淑紅,我送你回去。」

  焦淑紅拿起手榴彈說:「不用。」

  蕭長春說:「我送她一截兒吧。」

  焦淑紅立刻把一顆手榴彈塞給蕭長春,轉向王國忠說聲:「王書記明天一定去呀!」就頭前走了。

  第二十七章

  夏夜的野外,安詳又清爽。

  遠山、近村、叢林、土丘,全都朦朦朧朧,像是罩上了頭紗。黑夜並不是千般一律的黑,山村林崗各有不同的顏色;有墨黑、濃黑、淺黑、淡黑,還有像銀子似的泛著黑灰色,很像中國丹青畫那樣濃淡相宜。所有一切都不是靜的,都像在神秘地飄遊著,隨著行人移動,朝著行人靠攏。圓圓的月兒掛在又高又闊的天上,把金子一般的光輝拋撤在水面上,河水舞動起來,用力把這金子抖碎;撤上了,抖碎,又撤上了,又抖碎,看去十分動人。麥子地裡也是很熱鬧的,肥大的穗子們相互間擁擁擠擠,嘁嘁喳喳,一會兒聲高,一會兒聲低,像女學生們來到奇妙的風景區春遊,說不完,笑不夠……

  夏天的月夜,在運動,在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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