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豔陽天 | 上頁 下頁
八四


  彎彎繞心裡一動,一斤兩毛,等於市價一倍多,一斤玉米無形中就變成兩斤了。他趕快把口氣鬆開一點兒問:「夠載得多少?」

  高個子說:「多少都行,當然是越多越好。」

  彎彎繞又皺皺眉頭:「太多了,運著不方便吧?」

  矮個子說:「這回不用你們送,只要兩、三個人幫我們把貨運過小河就脫手。」

  彎彎繞一陣高興。過去私賣糧食都是送到城裡,擔驚受怕,真是件危險事兒;這回不用送,脫手就得錢,哪找這種便宜事去!他又叮問:「你們有妥當辦法嗎?」

  高個子說:「如今城市正緊,對鄉下松了點,要不我們還不出來哪廠

  彎彎繞問:「什麼正緊?」

  矮個子代他回答:「正在大鳴大放,鬧得滿熱鬧。很多人替農民說話了,要求取消糧食統購,恢復糧食自由買賣。這是咱們的福音哪!」

  彎彎繞說:「我們光聽到一點兒風聲,內情怎麼樣,就不知道了。」

  高個子說:「傳到鄉下,總要晚一點兒。你不用害怕,咱們沿路都是線,要有先搞兩千斤,立刻就可以運走。」

  彎彎繞已經動心了,又把這件事兒在心裡轉了幾個圈子,掂了掂分量。他想,要辦,也得先找個別人起個頭,不能從自己這裡先割口,就說:「兄弟手裡真是沒多少,這個忙一定要幫。我給你們串連串連看,多了你們別高興,少了也別不滿意。」

  兩個人一齊說:「好,好,請方便。」

  彎彎繞走出門口,心裡嘀嘀咕咕,不知道先找哪一個好。馬大炮這個人嘴不嚴,通過他的內當家最好;馬子懷沒主見,沒人先下水,他不脫鞋……

  他正猶豫不定,只見韓百安叼著那只沒嘴的小煙袋,耷拉著腦

  袋走過來,心裡一陣歡喜,滿面春風地叫了一聲:「大哥,來來,我跟你說個話兒。」

  韓百安趁歇間的時候從大廟出來回家。晌午飯還沒有吃,這會兒有點餓了,回家找點東西吃。他一邊走著,一邊嘆息,對世間的事,他只能嘆息呀!他聽到喊,站住了,抬起頭來,朝彎彎繞眨巴著小眼不動彈。

  彎彎繞朝他神秘地招招手:「來呀,有要緊事情」

  韓百安又往前移動了兩步。

  彎彎繞上前來,一把將他拉進院子裡,回手關了門。

  韓百安不知道又要發生什麼事情,恐懼地望著彎彎繞,作出一副隨時都準備跑掉的架勢。

  彎彎繞打著主意,跟韓百安這個人辦事情,不能商量,得先嚇唬他一下,就故意拿出一副緊張相,壓著嗓門說:「我說大哥,壞啦!蕭長春到鄉里勾人,回來就家家挨門翻糧食,人地三尺,藏在哪兒也不行。」

  這句話果然靈驗,韓百安心中猛烈一顫。

  彎彎繞說:「依我看哪,要有點糧食,存在家裡白擔驚受怕還受氣,不如出手為好。」

  韓百安像被咬了一口,一面往後退著說:「沒,沒,瞧你說的我哪兒有糧食呀!」

  彎彎繞說:「我是給你個信兒,一個莊住著,又怪不錯的,我不能看著你吃虧。」又壓低聲音,「去年咱們在縣裡見到的那兩個同志來了。要有糧食,可以交給他們;一手交糧,一手接錢,一斤玉米兩毛,一斤頂兩斤多。」

  韓百安脫口問:「小米子呢,啥價?」問出這句話,他自己也挺吃驚,好像不知道是誰指使他問的。他驚慌地抬頭一看,正巧從北屋支開的窗子上看到兩個腦袋。嚇得他不知如何是好,慌忙轉身一邊顫顫抖抖地拉門,一邊說:「我餓了,一會兒再呆著吧!」話沒說完,人已經躥出大門。

  彎彎繞很生氣,用一種厭惡、蔑視的眼光望著韓百安走去。他清楚這個人,辦什麼事情,你越拉他,好像你有便宜占,他越怕上當不肯幹;你要推他,淡著他,他反而會湊上來。

  等韓百安走遠了,彎彎繞心裡邊又繞了一下,想到馬子懷這個戶也有存著的陳糧,這兩口子可比韓百安好說話兒,應當找他們去。

  馬子懷兩口子正在屋裡生悶氣。

  他們下午請了假,單等招待新女婿,不料想,女婿那邊捎來口信,說是村裡工作忙,過了麥收再來。雞也宰了,肉也割了,酒也打了,白白張羅一回。

  女人說:「真是嫁出的女兒,潑出的水,還沒三天,就把咱們忘了!」

  馬子懷說:「總共三裡地,就是再忙,打個卯就走也行呀!新女婿連門都不登,讓外人多笑話!」

  其實,新女婿推遲「回門」的日期,只是在他們不安的心情上增添了不愉快而已。這兩口子生悶氣的主要原因,還是今天中午那個幹部會引起的。

  壞事變好事這句話不假。這個吵架的幹部會表面上看是壞事,其實好多人受了教育。不要說蕭長春和那些積極分子,就連這個正在動搖不定的馬子懷,也受到了震動。在會上,他看到一股子比彎彎繞這群人大得多的勢力。蕭長春硬邦邦地挺住了台,他的背後還有那麼一大群人,把彎彎繞這群人全鎮住了,也把馬子懷鎮住了。隨著誰走,他得想想了……

  這會兒,外邊有人喊馬子懷。

  馬子懷聽出聲音了,連忙站起來對女人說:「是彎彎繞。你去看看,就說我沒在家。」

  女人迎出去,馬子懷躲在後院。

  過一會兒,女人慌慌張張地回來了。

  馬子懷問她:「他找我幹什麼?」

  女人說:「他說鄉里要下來人翻糧食。」

  馬子懷打個愣:「還說什麼了?」

  女人說:「他要把糧食賣出去,問咱們跟著幹不?」

  馬子懷在屋地下轉了個圈子,想出去,又退回來了。他看看屋裡,看看院子,好半天才開口說話:「別慌,別慌,咱們這一回不能瞎跟他們跑了,仔細琢磨琢磨吧。」

  女人說:「還是你那句老話:傻子過年看隔壁子。人家賣,咱們也跟著賣,要不,鄉里來人,翻出糧食來,怎辦呀?」

  馬子懷呆呆地站著,心裡十分彆扭。他懂得跟私商倒賣糧食是犯法的事兒。彎彎繞這些人怎麼了?幹部會上蕭長春那一片苦口良言,你們的心一點都沒動?在這個時候還要幹這種事情,你們的膽子可真大呀!馬子懷平時處處看著跟自己差不多的中農戶腳印走,那是為了「不前不後」。但是有個條件:得合理合法他才幹。這倒不是因為他的覺悟,不貪無義之財,不做犯法之事,是他從小就抱定的生活準則。今天在會場上聽了蕭長春和一群積極分子駁斥馬連福、彎彎繞幾個人的話之後,他覺著自己跟這一夥人闖進幹部會場上就違犯了他的準則,就已經後悔不迭了,還能再跟他們幹這種事去?他對女人說:「不啦,往後,咱們不能人家怎麼走,就怎麼走啦。辦昧良心的事兒,故意跟農業社去作對,咱們不能幹,肯定不會有好結果。你沒見今晌午會上,連福和彎彎繞這幾個人讓支書說的多灰,多難看呀,我都替他們臊的臉沒處擱。還敢聽他們的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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