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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媽媽一邊吃飯,一邊看看閨女,又看看老頭子,像是有什麼話說。忍了一會沒忍住,先對老頭子使眼色,老頭子沒留神,她只好說:「趁吃飯跟淑紅說說吧,要不,丟下飯碗,你又掠不著她的影子了。」

  焦振茂把老伴的意思領會錯了,就說:「算了吧,我是一時打錯了算盤。」

  淑紅媽一陣高興:「噢,你願意了?」

  焦振茂說:「還有什麼願意不願意的,大小事情都得看大局,隨潮流,瞎走硬碰,不按著政策條文辦事,那就是安心找跌跟頭,找丟人!」

  淑紅媽說:「對啦,我也是這樣想。你這頭一通,這回就看咱淑紅了。」

  焦淑紅不知道他們說的哪一宗事,就納悶地問:「你們這是說什麼哪?」

  淑紅媽說:「讓你爸爸跟你說吧。」

  焦振茂說:「不瞞著你,麥子一黃梢,我聽了點散言碎語,也動了動心……」

  焦淑紅說:「我早知道您是假進步!」

  「嗨,怎麼叫假進步?根本還沒認識清,就嚷嚷好,幹了半天,不知道對呢還是不對,這種人才是假進步;這種人,准是一天三變。我最討厭這樣的人。遇到沒經過的事兒,多看看政策條文,多仔細想想,想通了,應該怎麼辦怎麼辦,就假啦?我看這樣才最實在的,才是真進步。」

  「您到底兒想成什麼樣了?」

  「想好了,不能按溝北那個主意幹,那是違犯政策條文的,咱們就算真吃虧,也不能贊成他們的主意。」

  「瞧,還嚷吃虧呐,麥子是咱家自己種的呀?」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從落後這邊說,要是土地也分紅了,咱家土地多一點兒,不就多分了……」

  「憑什麼多分呢?您不是最愛研究政策條文,又愛講道德嗎!」

  「我就是琢磨這樣不對,才不幹哪!憑良心說,沒有農業社,長不出這麼好的麥子。你們苗圃邊上那塊地是你媽過門那年到手的,靠著水,花了力量,又趕上好年景,長邪了,一畝地收了一口袋半;今年那塊地裡的麥子,依著我瞧哇,三口袋也往不了裡……」

  淑紅媽聽得不耐煩。她要跟閨女商量的不是這件事情,就說:「唉,這件事兒,剛才咱們倆不是商量好了,還搗哪家王糞哪!我讓你跟頭商量商量那件事兒。」

  焦振茂笑了說:「別急,別急,慢慢察看察看再說吧。」

  淑紅媽說:「你當她還小嗎?我們不操持,要拖到哪年哪月呀?」

  「操持,也得碰見對式的。」

  「我看立本那個小夥不錯。」

  焦振茂搖搖腦袋:「你那兩隻眼睛裡沒有水!他是個什麼人家,我有閨女往那兒送呀!」

  淑紅媽爭辯說:「唉,你管那麼寬幹什麼呀!這年頭給閨女找婆家,就是希圖個人。立本那孩子可懂事了,見了我,一口一個大嬸子;我分柴火去晚了,人家不煩,還替我背到家裡來。人家托焦慶媳婦跟我說好幾回了。晌午頭我去推碾子,碰上了,一定要我給她個准話兒。」

  「真是婦道人家短見。根子不正,還能長出好苗來呀?我就不待見這個小子那副酸相,豆芽子菜,水蓬蓬,竹竿子,節節空,出不了好材料!」

  「光你一個說不行。」

  「怎麼不行?我說這門親事不能做,就不能做,我看你們誰敢再理他」

  焦振茂說這句話,一方面是回答老伴,一方面也是給閨女聽的。

  焦淑紅一聽父母談這種事兒,心裡邊怪煩氣。這一年裡邊,馬立本不斷地跟焦淑紅表示親近,焦淑紅根本沒往心裡去過,爸爸媽媽倒把它掛在心上了。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嘛!她又盛了一碗飯,把瓢子一摔說:「瞧你們,吃飽了沒事幹,總得給人家添點彆扭才舒心!」

  媽媽對她說:「我們倆說不到一條道上去,你倒是怎麼個心思,也跟我露露哇!」

  焦淑紅一扭身子說:「我現在不搞這種事兒。」

  媽媽說:「早晚總得搞哇!媽就你這麼一個閨女,怕你將來遠走高飛,撇下我這老骨頭。」

  焦淑紅說:「您快放心吧,我守著您。」

  媽媽說:「這可不行,你可不小了。媽像你這個歲數,都抱上你哥哥了。」

  焦淑紅把碗一丟,一手捂住媽媽的嘴,跺著腳說:「這是什麼話呀,一點兒當媽的味都沒有了!」

  媽媽推開閨女的手說:「這是正經事兒嘛,你想家過老,炕頭埋呀!」

  焦淑紅故意一繃臉:「你們擱不了我啦?越攆我越不走,我吃我勞動來的,穿我勞動來的,用不著找個人養活我。」說罷,端起飯碗,跑出屋去了。

  焦振茂埋怨老伴說:「都是你多嘴多舌,有話留著吃完飯再說就不行啊?幹半天活了,你連飯都不讓她吃飽!」

  淑紅媽很抱歉地笑笑說:「唉,誰想一個大團支部書記還這麼臉皮子薄哇!一會兒我再給她煮兩個雞蛋吃吧。」

  焦振茂把飯碗一撂,說:「我也不吃了。」

  淑紅媽說:「你不吃白搭,沒那麼多雞蛋給你吃。剩下的,我還要醃上,等過了麥收,看孫子去哪。」提到孫子,她又歎了口氣,「唉,看起來呀,閨女兒子都別叫他們長本事;有點本事,這個窩就圈不住了,想著法也得飛出去,一飛出去,見見他們的面都難。兒子要是在家,媳婦使上了,孫子抱上了,我也能享幾天福哇!這可好,伺候你們一輩子,到這會兒,還得接著茬給你們縫洗,給你們圍著鍋臺兒轉。你那政策條文上不是說什麼義務兵役一滿了期,就回家嗎,淑紅她哥啥時候回來呀?」

  焦振茂說:「人家是軍官,軍官沒什麼期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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