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豔陽天 | 上頁 下頁 |
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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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連福說:「什麼你們隊,我們隊的!你們隊種的地都是我們隊社員的;這塊菜園地,不是馬子懷家人社的呀?你那會當個五保產,吃的用的,全從公益金裡出,公益金兩個隊夥著,我們隊也出過一半養活你吃飯哪,你知道不知道?」 五嬸聽了這句話十分不樂意。對於「五保」這件恩德深重的事情,她只能自己感恩,不願意聽別人當做短處來揭她。跟別人發火,又有點不好開口,就軟裡帶硬地說:「五保是托共產黨的福,是咱們農業社的恩,也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呀!我當過五保戶,是大夥養著我,我感大夥的恩,看著你這個當隊長的隨便拿蠶豆走不管不問,就更不應該呀!」 馬連福哈哈地笑了:「猴老太太,我逗著你玩哪!給你個棒槌你就當針,我哪兒那麼小氣,缺你這把爛蠶豆吃!別說讓我大熱的晌午跑來摘,你就是給我送上門去,我還不定收哪!說實話吧,我是來選種的,選你們一點種子,留起來,來年我們隊也好種一點兒試試。」 五嬸也笑了:「當隊長的,怎麼總沒個正經的呀!你鬧著玩,我就當真了,差一點罵你一頓;要是罵了你,可也怪不上我呀!」又說,「你們也要開闢個菜園子呀?這就對了,這才像個過日子的嘛!當個隊長,比過去大家主管事的要難當的多。不多花心思,不忠心保國不行啊!你看我們這個隊,人家百仲一撲心地搞隊裡的事兒,一點兒私心都沒有。人家多會算計,搞這麼個小菜園子,占地盤不多,占人也不多,收項可不小,先說社員們吃菜不用掏錢買了,還能賣一點零花錢分分。喂,你選種子跟百仲說了沒有哇?」 馬連福說:「說了,不跟他說,我能隨便來摘呀!」 五嬸這才放下心:「夠不夠呀?」 馬連福說:「你把兜裡那兩把給我就夠了。嘿,這幾個最成飽,我挑了好半天才挑出來的。」 五嬸把兜裡的蠶豆角全部歸還了馬連福,一面拍打著衣襟,一面說:「連福哇,你往後別跟五嬸逗著玩了,五嬸是土命人心實,遇著不順眼的事兒,愛著急、上火,我要沒輕沒重地給你一頓,多讓人家瞧不起你。」 馬連福說:「我就是瞅著你眼熱,沒事兒跟你逗逗樂子。唉,我要是個五保戶多好呀!吃飽了睡,睡夠了吃,抱著孩子鄰居串串,領著媳婦集上走走,什麼事也不用發愁了,也省得受這份子罪,生這份子氣了。」 五嬸說:「快走你的吧,你這個人說話沒深淺,少分量,說著說著,灶王爺上天,就離板了!」 馬連福跟五嬸說的這些話是笑話,是氣話,也是心裡話。他現在真希望有那麼一種類似五保戶那樣不費力氣,不花心思就過上舒坦日子的事兒幹。恐怕他一輩子也找不到吧!其實,這個人並不是沒有力氣,也不是一點本領都沒有。他算是莊稼地裡的科班出身。他的活路全,什麼都拿得起,放得下。溝北這個隊中農最多,老莊稼把式最多,不服人管的也最多,除了馬連福當這個隊長,別人真有點玩不轉。當然啦,馬連福能夠把這個隊長的牌子一直掛下來,倒不完全因為他是個內行的莊稼人,還有另外兩層意思:頭一層,馬連福這個人跑過世界,又長期住在這個中農、富戶的窩子裡,雖是個貧農,那占尖取巧、貪小便宜、算小帳的毛病卻沾染了不少,跟溝北的這些人氣味相投;第二層,全都姓在一個「馬」字上。說話深了淺了,誰也不計較,甚至於強脾氣上來,罵罵咧咧地就把事情辦了。說起來,他可以算是東山塢的一個特殊「人才」! 早起他領著社員下地鋤穀苗,賣豆片的韓百旺,從地頭上路過,給他捎了個口信,要他提前吃飯,到辦公室開個緊急會。一提開會,他就心煩。白天開,他嫌耽誤活,晚上開,他嫌耽誤覺,最好是不開為妙。這個會不參加准不行,因為蕭長春回來了。他沒把蕭長春的回來看得太嚴重。他覺著東山塢頂事的還是馬之悅,蕭長春算個老幾呀!這會兒,他想的是回家快吃飯,吃完飯就開會,開完了,好睡個午覺。 他跟五嬸糾纏了一陣子,看看太陽都快晌午了,趕緊磕了磕鞋裡的土末子,按著兩個裝得鼓囊囊的衣裳兜往家奔。剛要過河,後邊有人喊他。 馬大炮手裡提著一把鋤頭,從一塊打腰深的麥地插過來了。 他那兩隻大長腿,一走路一扔一扔的,鈴鐺眼總是瞪著。他邊追邊喊:「麻子,等一等。」 馬連福停住說:「就你噦嗦,有話說,有屁放,我急等著回家啦!」 馬大炮跟馬連福是同輩兄弟,兩個人不打不鬧不說話。他追過來說:「你是忙什麼的呀,黑早哩,大白天孫桂英還敢拉個野漢子睡呀!」 馬連福回擊著:「那是你們內當家的買賣,白天我都不敢從你家門口過……」 彎彎繞也從後邊趕上來了。他本來是小跑著追人,耷拉著腦袋,倒背著手,倒像走路丟了什麼東西,回頭來找。他趕到兩個人的跟前說:「你們別鬧著玩了,說正經的吧。我說隊長,你講過的話,到底能不能算數呀?」 馬連福把麻子臉一繃,不耐煩地說:「馬連福一口唾沫一個釘,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過?爺們,有話直說,咱們不要繞好不好?」 馬大炮說:「你要糊弄我,可就跟糊弄你自己差不多少,到時候,我還不給你留面子,咱們什麼都敢端。」 前年馬連福蓋房的時候,用的木料全是公眾的,一個大子兒都沒給。馬大炮就抓住這個有把燒餅了,碰上茬,就要給他往外掄。 馬連福笑著說:「塌塌地幹你的吧,保險沒你的虧吃。你小子別光揭短,你的尾巴也沒全夾住,老爺一伸手就給你抓住。不信咱們就試試。」 去年馬大炮殺豬沒上屠宰稅,給馬連福送了一副腸子了事;今年春天馬大炮又私自賣過棉花,讓村裡的韓德大捉住了,馬連福喝了他一瓶白乾酒,給他了結了。 彎彎繞眨巴眨巴眼,想想剛才馬立本在自己菜園子裡跟他說的那套話,又打開了算盤。他說:「隊長,你滿打滿包,你知道我們說的是哪一檔子事兒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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