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浴血羅霄 | 上頁 下頁
一七


  「唉……」他終於無可奈何地歎了一聲。

  他低頭看到肩章,覺得肩章上的光輝,幾乎完全暗淡了,他再不向左或向右低頭了,這時候他十分焦急,又找不到好辦法,覺得對不起蔣介石,對不起肩章,也對不起自己。不覺張開兩掌,撫著他那素來愛好面子的臉。

  「我是個將軍呵……」他沉痛地想,「假如赤匪勝利了,那就真會象蔣委員長在上前年春天的訓詞中說的:『生無立足之地,死無葬身之所』,那時候,誰還看上我的肩章……我就任西路軍剿匪總司令部參謀長的時候,不是當著政府和國人宣誓過一定要剿滅赤匪嗎?今天……」

  他想到這裡,出了一陣冷汗,心怦怦地跳動,用力咬著牙關,好象防止心從口裡跳出來似的。他想消滅紅軍,又沒有信心,也想不出方法。想來想去,忽然想到兩周之前,到南昌去請示,蔣介石和他親口說過的話:「我們剿匪無論如何要勝利,我們根據什麼可以相信一定剿滅土匪?我的《剿匪手本》就是我們剿滅土匪的證據……所以隨便在什麼時候,無論在作戰的時候,行軍的時候,或者危險艱難的時候,就拿過《剿匪手本》出來看看,一定可以有方法,來解決我們當前的危險和困難。」

  他想到這裡,突然吸了一口大氣,好象在黑暗中遇到光明一樣。隨即從書匣中撿出《剿匪手本》來,看了一下牆上的蔣介石像,就打開書本,虔誠地翻閱,讀到「成敗利鈍,非所逆睹,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和「討寇之志,不以一管而自撓……」和「眼前只見一義,不見有生死求,只從義利辯得清,認得真,有何生死可言」這些警句的時候,牙關一咬,好象發瘋一樣,雙腳跳起,拍案大叫:「有我無匪,有匪無我!」

  他的幕僚,在另一個院子裡,聽到他雷霆一聲,以為在指責什麼人。

  「老總發誰的脾氣?」

  「不知道。」

  他們問站在他門口的衛士,衛士回答說:「沒有人進房子。」

  但他們大體上都瞭解他的個性,所以也不十分驚奇。

  這時候他已經走到地圖面前,頭和眼珠轉來轉去,對於紅軍現在活動的地區和幕阜山東端,看得非常仔細。眼睛不斷地被千千萬萬條曲線和字跡所吸引,他看到紅軍一定要到幕阜山東端,於是用紅鉛筆劃個大圈,同時拿來達尺在地圖上比來比去,從南到北,從北到南,量上量下,一分一厘都不粗心,於是又用綠鉛筆從紅圈的西南向秦山劃個矢標,又轉到東南方和東方各向秦山劃個矢標,幾根綠的矢標從紅圈外面越過紅線指著紅圈中心諸村落,又在北面和西面,在有些複圈的符號上,用綠鉛筆劃個較大的圓圈,於是回到辦公桌前,在桌上沉重地擊一掌,隨即放低聲音默念著《曾胡治兵語錄》中的話:「天下事只在人力作為,到水盡山窮之時,自有路走,只要切實去辦。」

  夜不知不覺過去大半,雞聲喔喔,衝破了靜寂的夜。曾士虎將軍更加興奮,把門一推,大聲對衛士說:「叫李參謀處長來。」

  參謀處長已睡著了,但為長期緊張的軍事生活所養成的習慣,一聞呼聲,就坐起來。他急速走到曾士虎將軍房子裡。正在看地圖的曾士虎頭也不抬,嚴肅地說:「孫師的飛機報告,羅霄縱隊今下午可到秦山。我看他們這幾天,天天走路,天天打仗,一定會到秦山休息,我們應乘機把敵人殲滅于修水以北,秦山地區很小,從南到北,從東到西,不過百多裡,山地很窮,糧食不多,到處有剿共義勇團隊、靖衛團打擊他們,這一帶地方,對於我們有利,對於土匪,是非常困難的……」

  他說到這裡,看了參謀處長一眼,用米達尺指著鉛筆所劃的綠矢標和記號說,「褚師柯師及喬師一個旅從大小蚴余霞橋向秦山中心進攻,由褚耀漢師長統一指揮。孫師主力從岷山向秦山,獨立第四旅及獨立三十六旅,由里安向秦山,修河中游一帶,由柯師堵防;南潯路中段,由獨七旅堵防;鄂南方面,通知第三縱隊丁繼明司令注意,各軍限後天進至攻擊準備位置和堵截位置,大後天向秦山總攻,中心目標是九固源——秦山地區的中心,你馬上根據這個意思和這個圖的標示,發出命令。」

  參謀處長把這段話記在心裡,好象很有把握似地說:「好!」

  他回到辦公室,急速擬好了電稿,親自送給曾士虎審查。曾士虎一面詳細看,一面順手刪改。看畢,就在電稿頭上批幾個字:「萬萬火急!」

  【第八章】

  曾士虎行營東面約一天行程的石霖鎮,離蘇維埃區域較遠,紅軍從來沒有到過。鎮中有鎮公所,設有食鹽公賣處,還有四五十個靖衛團丁,但沒有多少和紅軍遊擊隊作鬥爭的經驗。

  鎮長是個法政專門學校畢業的中年人,濃眉深眼,鼻尖微勾。他除了法政專業知識外,對國內政局尤其是對國民黨進攻紅軍動態,常加分析。對所屬地區及其附近的事,從不放過,他有個背駁殼槍的警衛,不僅老百姓怕他,就是全縣的大紳士,也馬首是瞻。他在壯年時期,曾害腳病,走路一步一顛,身子隨著一上一下,人們給他起個綽號:跛子老虎。

  跛子老虎就是鎮裡人,兩年前曾在皖南山區當了一屆縣長,雖然費力搜刮,而地皮不多,就告辭回家;他早看中石霖鎮是修河下游大碼頭,就以降職身份充任鎮長;他一上任,就修理鎮門,門寬而高,加以油漆。門的左右,各掛油漆的長方牌,一面寫著「公所重地」,一面寫著「閒人免進」。牌的下麵,倒懸著粗大的軍棍。衛兵寸步不離。

  這天上午,他正在鎮公所辦公,忽然接到南昌來的電話,說秦山地區的紅軍,在昨天被國民黨軍隊三個師包圍,準備明天總攻擊,離秦山百里左右的縱深地帶的黨政軍警,加強戒備,堵截潰散的紅軍云云。他作了判斷,據說紅軍只三四千人,國民黨的三個師另加兩個獨立旅的包圍,優劣之勢,瞭若指掌。他在這次大戰中,不僅願賣氣力,還想立點功。那時,人們就是當面叫他一聲「跛子老虎」,他不僅不會生氣,而且覺得富有新意,成了光輝的稱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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