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又見棕櫚、又見棕櫚 | 上頁 下頁
六五


  「我看還是簡單點。」

  「但是我們的意珊那裡肯依呢?她一定要在中國之友社舉辦,然後來個什麼舞會。她這個小東西名堂最多,自己又什麼都不會做!前些日子忽然想起要跟我學做菜,夾手夾腳的在廚房裡轉了幾趟,菜一個也沒有學到,手上倒燙了好幾個泡。唉!我看她出去了之後怎麼辦呢?」

  「你倒不用去擔心,在家靠娘,出去了沒娘可靠還不是樣樣自己來。我們天美做小姐時連泡茶要先放茶葉還是先衝開水都不知道,現在可是做得一手好菜,有時客串幾個給我吃,都有洋名字的。」

  「天磊,明天有空,把你自己要請的幾個朋友開個名單來,」天磊的父親說,「我們剛剛已經商量好了,喜日訂在九月十二,是個黃道吉日。」

  結婚,結婚,結婚!回來之前在他父母信中,或是偶爾在意珊和他的信上,都出現過這些字眼,回來之後,耳朵裡聽見的,也多半是這兩個字,自然而然的,它們就顯得一點也不陌生。

  但現在,當他父親把日子定了之後,「結婚」兩字就由兩個字而變成一幅明顯的畫,畫裡是他和意珊兩個人。一切都很明顯了,九月十二,一共還有三個多星期,廿一天。廿一天之後他將是另一個人,過的是另一種生活,想的是另一個念頭了。他的一切,都會因「結婚」和 「九月十二」這幾個字而改變了。結婚之後,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呢?忽然,他心裡慌亂了起來:

  「這麼快,爸?」

  「反正一切都不會要你操心的,天磊,」陳伯母很和婉地說,「一切都由我們負責去辦,你和意珊到處去玩玩,臺北附近現在有許多值得看的地方,離開前都讓意珊帶你去走走,玩累了就在家休息,讓你媽做好菜給你吃,到時候穿了禮服到禮堂裡去就是了。」

  「我看一切還是簡單一點的好,免得伯父母太累。同時,太鋪張招搖,等會報館的人又找了來,也不好意思。」

  「結婚是大喜事,一生只有一次,當然應該鋪張一點。」陳伯伯說。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如果報館的人來採訪新聞,只管讓他們來好了。你那個朋友姓莫的,剛回來的時候,聽說他家裡自動打電話給報社,開了個記者招待會呢!你在外這些年,辛辛苦苦讀了個博土回來,出個小風頭也是應該的,又何必故意躲避呢?」

  「我不是故意要躲!」天磊說,猛猛的抽了五六口煙。

  他母親接口說:「對,天磊也有道理,到時候大家都忙得團團轉,誰有時間去招呼什麼記者。」然後對著廚房的方向叫道:「阿翠,再拿幾瓶汽水來。」

  「不要麻煩了,牟太太,我們再坐一會兒也該走了,今晚天氣這麼悶,怕會落場雷雨呢!」

  汽水來了,大家又喝了些,再談了點關於婚禮的細節,陳家兩老起身告辭。臨行陳太太對天磊說:

  「剛剛意珊打電話來,說你們一切都談妥了的時候,我心裡真是高興得開了花。不是伯母自己誇耀,意珊雖然不脫孩子氣,心地倒是很純正的,而且她對你也實心。我相信你們兩小口子會過得快快活活的。她跟著你去,我們也放得下心。」

  最使天磊感動的,是她最後一句完全信託的話,「謝謝你,伯母,我會好好對待意珊的。」

  他們一走,天磊就把天美拉到他房裡,叫她幫他想個婉轉的托詞對付邱先生。「這個改變愈早告訴邱先生愈好,」他說,又點了支煙。

  「昨天才答應了他和系主任,我要開新聞學和散文兩門,現在又來反悔,實在有點說不過去。最糟的是,邱先生一心希望與他合辦一個純文學的雜誌,對於這個計畫,他蓄意已有很久了,一直沒有找到適當的人與機會,所以當我答應了留下來時,他簡直興奮極了。現在我忽然變卦,等於潑他一盆冷水,實在是說不出口。而且,你也知道的,自台大開始到現在,他一直對我特別友善,特別關心,我留下來,也有點報答他對我厚愛的意思,所以我真沒有勇氣去對他說反悔的話。你快點幫我想想,該怎麼說最妥當。」

  天美坐在桌前,拿起一枝鉛筆,把沒有削過的那一頭放在嘴裡啃著。在學校裡,每次她需要用腦筋去想最困難複雜的物理應用題時,她必需含支鉛筆在嘴裡。

  「這真有點傷腦筋呢!他又是那麼一個容易說話的人,叫人更加不好意思開口。哦,差點忘了,今晚他連打了兩次電話來,說有事和你商量。」

  「真的?什麼時候?」

  「晚飯以後。都是我接的。我還和他開了幾句玩笑,問他什麼時候請吃喜酒,他說現在你在這裡,大概沒有什麼問題了,說你一定會幫他找一個。他當然也是說著玩的。」

  「我想他多半不會結婚了。真可惜,這樣好的一個人,有學問,也懂得生活,女孩子們就是看不到他的優點。你快幫我想想吧,我明天一早就得去看他。要說早說,拖下去更不容易開口了。」

  正說間,客廳的電話鈴大響,在沉寂的午夜裡聽起來有點叫人心驚肉跳的緊急,天美推開紙門,見她父母似乎已睡了,就輕著腳步跑過去接。天磊猜想到多半是邱先生打來的,也跟著過去,撚亮了客廳的大燈。燈下只見天美一面嘴裡說:「好的,是的,是,我立刻叫他來。」一面那只握話筒的手就抖個不停。

  他驚詫地再仔細注意到她的臉,才看見她臉上毫無人色,而嘴唇也在抖。他的心,帶著預感的惡兆,猛烈的,不由自主的,也抖了起來。

  「什麼事,什麼事,出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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