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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十一

  克支馬家的隆布是個有錢的趕馬漢。他南下過大理,西去過拉薩,東走過渡口,北上過西昌。他看上了蘇納美。小蘇納美比他以往結交過的所有的女人都要使他心醉神迷,不但是蘇納美的小臉蛋,也不但是蘇納美那雙寒星般的眸子,是她的整體,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都能使人動心。那微微歪斜的在靜態中千變萬化的小嘴,准是蜜糖的泉源。只有隆布能看到蘇納美是一塊只蒙著一層青苔的紅寶石,只要輕輕一拂,她就像一滴血那樣紅。只有隆布能聞到蘇納美是一朵還包著蕾衣的奇異的花,只要給她一線陽光,她就會像火焰那樣噴射著開放。

  晚上,他背著一個沉重的牛皮口袋,一步一步地走到蘇納美家的大門前。大門緊閉著。他仰望著土牆,想找一個踏腳的凹處,沒有。是幾個細心人打的土牆,又板實又平滑。他拾了一塊有棱角的片石,開始在土牆上鑿著。院子裡的大黑狗一下就聽見了,拖著長長的鐵鍊子,滿院子狺狺地叫起來。隆布從牛皮口袋裡掏出幾塊碎豬膘來,隔著牆扔過去,大黑狗立即不叫了。他繼續鑿牆,很快就鑿了一個淺淺的小坑,只要能放進他的一個腳尖就行了。他用一根繩子一頭紮住牛皮口袋,一頭拴在腰裡。

  他一聳身,兩手搭上了牆頭。他看見大黑狗正在兩隻前爪的協作下用嘴啃一塊帶皮的豬膘。隆布用繩子把牛皮口袋提上牆,先輕輕把牛皮口袋放進院子,自己再貼著牆溜下來。他站在院子裡才發現自己並不知道蘇納美的「花骨」在哪裡。他既不能到「一梅」裡去打聽,又不敢去敲任何一間「花骨」的門。當他正在為難的時候,他看見一個人從柱子的陰影裡走出來。是一個老婦人。顯然,她是看著隆布跳進來的。隆布從牛皮口袋裡掏出兩瓶從大理帶回來時雜果酒和六塊方磚茶,向那老婦人走去。當他走到近前時,才欣喜地發現她就是蘇納美的親阿咪采爾。他小聲恭敬地把禮物交給她。

  「我是克支馬家的隆布。這點東西,不成敬意。您就為蘇納美收下吧!」

  「是你,隆布!蘇納美可從來都沒讓男人碰過,要當心些……」

  「謝謝你告訴我,采爾,我知道了。」

  「像你這種人,是不會喜歡現在的蘇納美的。」

  「不!采爾,我喜歡現在的蘇納美,也喜歡以後的蘇納美。」

  「你去吧!一上摟梯那個門就是蘇納美的『花骨』,她可會為你留著門?」

  「會,我想。」

  采爾捧著禮物走進「一梅」。隆布提著牛皮口袋走上樓梯。

  蘇納美焦急地等了很久了,她不時想到隆布對她說的興許只是一句應酬話,到了晚上就忘了,想起另一條熟悉的路,另一個熟悉的家,另一扇熟悉的門,另一個熟悉的女人,不來了。樓梯上這時出現了腳步聲,她急忙把脫了的裙子重又套上,把一雙光腳掛在床沿上,屋子裡靜得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是隆布?還是阿咪吉直瑪的阿肖?阿咪吉甲阿瑪的阿肖?阿咪吉甲阿瑪的阿肖來過了,阿咪吉直瑪的阿肖出遠門了。

  是隆布!一定是他!蘇納美捂著自己的疾速跳動的心房。腳步跨上了第十級,那是一塊比較薄的木板,腳踩上去它動彈著吱叫了一聲。腳步停不了!蘇納美恍然大悟:他可是不知道我住在哪個「花骨」裡呀!要是摸錯了,咋個辦呢?我趕快開門出去?不!那太賤了!顯得我太賤了。蘇納美沒敢動。這時,她聽見了說話的聲音,是阿咪吉直瑪,就在自己的門外。

  「那不是隆布嗎?可是來找我的嘎?」

  蘇納美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渾身發軟,一下從床上滑落在樓板上。隆布沒有回答。

  「進來,這是我的門。」

  隆布說話了。

  「這一點東西,不成敬意。直瑪,你就為蘇納美留下吧!」

  蘇納美提到嗓子眼兒的一顆心落下來了。她爬行著移到門前,輕輕——輕輕抽開門閂。

  阿咪吉直瑪咯咯笑了。

  「我知道,我在秋千架邊上什麼都看見了。你那雙叫蘇納美點著了的眼睛,沒燒瞎?後來,你騎著牲口追過去,我都看見了!隆布!你真有眼力!今晚上你得小心,蘇納美以為很好玩,一點都不知道男人的狠勁,准會跳起來把你的鼻子咬掉。」

  「她……真沒有……我是她第一個阿肖?」

  「對了,這酒我可是收下了。」直瑪走進自己的「花骨」。

  隆布站在蘇納美的門外,很久都沒伸出手去推門。他在戲謔地想,咋個才能不讓蘇納美咬掉自己的鼻子。一邊想,一邊用手摸著自己的鼻子。

  門輕輕一碰就開了。他看見蘇納美抱著一隻大白貓,縮在床上一個角落裡,好像還是個未穿上裙子的女孩。隆布從懷裡掏出火柴,擦著了火柴去點亮那個唯一的衣箱上的小油燈。燈火像一個剛剛蘇醒的小頑童,慢慢伸展著腰,照亮了小屋。隆布撥了撥火塘裡將要熄滅的柴棒,蓬起來,讓小火苗升大,讓大火苗拉起小火苗,讓火苗和火苗聯結起來。把小茶罐裡裝滿水,從牛皮口袋裡掏出磚茶,用手掰下一小塊,丟進小茶罐,再從牛皮口袋裡掏出酒,掏出牛肉乾巴、瓜子、爆米花,還有包著花花綠綠的紙的糖塊,這一切都是一邊看著蘇納美,一邊做好的。當小茶罐咕嘟咕嘟響的時候,隆布在火苗和煙霧面前瞇著眼盤著腿抽紙煙。他遞一根給蘇納美,蘇納美搖搖頭笑了。隆布這才說話:「蘇納美!我這個主人可是很會招待客人?」

  蘇納美臉羞得緋紅。她知道自己把地位搞顛倒了,招待客人的主人是她,不是隆布。她這才從床上跳下來,坐在火塘邊,給隆布倒茶,斟酒。大白貓像對待自己家裡人那樣跳進隆布懷裡。那些在牆角裡擺了一年多的碗第一次派上用處。隆布也給蘇納美倒茶、斟酒。蘇納美大膽地和隆布一對一口地喝酒。蘇納美的臉很快就發燒了。隆布把大白貓放在火塘邊,用他那粗得像馬牙石似的大手,抓住蘇納美柔軟的小手,輕輕地撫摸著。

  蘇納美忐忑不安地低著頭。她不知道要發生什麼事,好像隆布也不想做什麼事。接著,隆布把蘇納美輕輕地拉在自己的身邊,讓微醉的蘇納美靠在自己懷裡,一遍一遍地聞蘇納美從脖子裡散發出的少女的有點奶香的氣息。蘇納美的臉不知不覺間貼在隆布溫熱的長著毛的胸膛上,她搞不清隆布的衣襟什麼時候和怎樣敞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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