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星星·月亮·太陽 | 上頁 下頁 |
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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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挽起菜籃,頭也不轉的放開了腳步。 「小蘭妹妹!」我輕輕的扶著她的的肩頭,但是她立即躲開我;站在路旁,扶著一棵老樹,噘起嘴,仍然狠狠的怒目看著我。 「小蘭妹妹!」我對她溫和的笑一笑:「你不記得我了麼?小時候我們也在一起玩過,那時侯你還不懂事呢!怎麼,現在就不歡迎我了?」 「你回來做什麼?」她冷冷的說。 「咦!奇怪!這裡是我的家!」我苦笑著說:「我不能在外面過一輩子,遲早要回來的。雖然家搬了,我還可以來看看鄰居,像你們的家,朱伯伯,伯母,還有阿蘭姐!」 「你還想到我姐姐?」 「是的!我從來就沒有忘記她。我打算先回到家裡,就去看她。」 「好了!快去找你的親人吧,我們家不稀罕你!」 「怎麼,你們還恨我麼?」我慚愧的說:「阿蘭姐不會恨我的,現在我請你去告訴她好嗎?就說我回來了,她一定——」 「你怎麼知道她不恨你?」小蘭不等我說完,就指著我的鼻子說:「哼!你害死了她,我姐姐臨死時還呼喊你的名字——」說著,她失聲的哭起來:「人都死了,你才回來幹什麼?」 「她死了?」我覺得眼前冒起一陣金星。 「從醫院裡回來,不到半年就死了!」小蘭擦一擦眼淚:「天下那有你這樣狠心的人,她那樣愛你,救你!你為什麼不早點回來?」 「小蘭!是真的嗎?」我振起精神,迷茫的看她一眼,喃喃的說:「我不相信她會死,她說她不會死的,她——」 「你看!」小蘭指一指野外一棵孤零零的大樹說:「她墳上那一棵柳樹都長得那麼高了!」 「阿蘭姐!」我彷佛失去了理智,瘋狂的揮著手,一直跑到那棵柳樹下。只覺得渾身麻木,我暈倒在一堆荒草的土垣上。 【六十九】 不知有多長時間,醒來時已但是太陽落山了。身邊站著許多人,有些是童年時的朋友,有些是長輩的親鄰。朱伯伯也來了,他傴僂到腰,給我搥背揉胸;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只是呼呼的抽著煙管。小蘭和她的母親,忙著給我整理衣服,我發覺衣襟,淋漓著許多藥水,嘴裡遺留著仁丹的殘渣。 耳邊響起了一片亂嘈嘈的鄉音: 「好了!他已返魂回陽了!」 「大概是中暑了吧?」 「小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怎麼跑到這裡來呢?」 「徐老弟!你是從那裡來的?」 「我們這幾年的罪也算受夠了!」 「給我們講點新聞吧!堅白!」 鄰人們接二連三的向我詢問別後的情形。我定一定神,才一個個答覆他們,小蘭看我很疲倦了,輕輕的對我說:「真怕人,你這個人怎麼這樣急性兒,好啦!到我家裡歇歇吧!說到天黑也說不完的。」 像新年趕廟會似的,附近幾裡路的村鄰,都聞訊趕到了。一個個拉著我的手問長問短,我一邊親熱的招呼他們,一邊向朱伯伯家裡走去。 來時的馬匹還拴在大樹上,馬夫忙著將我的行李搬下來,我向他搖搖手,請他等一會再說。朱伯伯似乎忘記了從前的仇恨,也絕口不談我和阿蘭的事情。倒是朱伯母流著眼淚,向我訴說阿蘭的死況。 「——你們的事情,阿蘭生前都告訴我了!」朱伯母歎口氣說:「只怨我們老糊塗,只知道那些不合時宜的老規矩。實在是對不起女兒,也叫你吃了無數的辛苦——」 「阿蘭姐怎麼這樣快就病死了。」我傷心的向她問起來。 「那怎不呢?」朱伯母沉痛的說:「她得的是難治的肺癆,鄉下又買不到藥,只有一天天加重。本來,還可以今拖一年半載的;後來,有一位蘇小姐給她寫一封信——」 「啊!亞南!」我驚惶的說:「她和亞南聯絡上了!」 「恐怕說是她吧?」朱伯母點點頭:「也不如道信裡寫些什麼,阿蘭看完接著燒掉了,以後情形就越來越壞,藥也不吃,飯也不吃,好人也禁不住這樣糟蹋——」 「怎麼沒有人勸勸她呢?」我怔怔的歎口氣。 「勸啦!什麼好話都說盡了。」朱伯母歎口氣:「誰的骨肉誰不疼愛呢!但是一點用也沒有,她只是說病是不能好了,還不如早死一點好。」 「……」 「臨死前幾天,她才將你們的事講給我聽,」朱伯母又接著說:「她告訴我,叫我們全家不要恨你,等你回來時接好好招待你,同女婿一樣的看待你。真可憐!我那苦命的孩子,咽氣後一隻眼睛還睜著呢!」說到這裡,朱伯母哀哀的痛哭起來。 「媽!不要傷心!」小蘭在一旁說:「過去的事別提了,千不怪,萬不怪!就怪我們沒多念幾年書,哼!早一點買一張文憑給姐姐做嫁妝,也不會落得這樣下場!」 「小蘭妹妹!」我歎口氣說:「我是這樣勢利的人麼?」 「怎麼不!」小蘭幸幸的說:「姐姐告訴過我,那位蘇小姐很有學問,你才要娶她,這還不算,你為什麼假情假意的瞞著她呢!」 「不是這樣——」我急躁得說不出話來。 「天不早了!」朱伯伯從門外走進來對我說:「堅白——今天晚上就住在這裡嗎?」 「等一會再決定!」我站起來向他行禮:「朱伯伯,我想先請小蘭妹妹帶我回家去看一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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