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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天上星星不知道

  洪少奶跟那美國人下樓來了,音樂又響了,美國人就把她摟著舞過來。鱷魚頭這時不能再裝看不見了,他勉強對他太太點頭笑笑,心裡卻罵道:「啊,你又搭上了這個美國鬼了!」他太太眨眨眼睛,要跟他說話的樣子。馬專員的二小姐看見鱷魚頭無伴,過來逗他說話,他就請求跟她共舞。二小姐道:「我哥哥就快要出洋到美國去留學了!」鱷魚頭道:「你呢?你幾時去?」二小姐道:「我才大一,早得很呢。」鱷魚頭道:「將來可以到日本去留學。照我看,不久去日本跟去美國都差不多了。」二小姐瞪大她的眼睛問:「這話怎麼說?」鱷魚頭笑道:「你們大學生還不懂得嗎?今天我們都是一家人了呀!日本也是過的美國生活方式,那又何必一定到美國去留學呢?不都是一樣嗎?」二小姐道:「胡說!」鱷魚頭笑道:「事實就是如此嘛!連我的太太也跟美國人有了感情了!」

  鱷魚頭這句話是有感而發的。二小姐望一眼鱷魚頭,又望了一眼那美國人跟羅小姐。她小聲問鱷魚頭道:「洪先生,那位羅小姐是──」鱷魚頭道:「對啦,她就是我的太太。」二小姐瞪大眼睛,許久說不出話來。她一向就懷疑這個妖媚的女人跟她爸爸有點瓜葛,想不到她竟不是甚麼羅小姐而是洪太太,現在又跟這美國人雙雙出入,這麼要好,這位洪先生只能在旁邊發發牢騷。她覺得如果羅小姐真的同那美國人要好,那麼媽媽就可以放心,不必拷問那個汽車司機了。他們舞到那美國人的身邊,洪少奶用眼色關照鱷魚頭小聲對他說道:「下一回。」鱷魚頭點點頭。

  等到第二個音樂開奏時,鱷魚頭就趨前請少奶起舞。二小姐跟她的媽媽說道:「媽,你放心得了!羅小姐是洪先生的太太,他來找到她了。」馬太太道:「誰說的?」二小姐道:「他自己說的。你看,他們兩個人舞在一起了!他們舞到酒吧間去了!」

  到了酒吧間,他們就放鬆了手。洪少奶要了一杯啤酒,鱷魚頭要了一杯威士卡,兩人就站著乾杯。少奶道:「你官運亨通,事情成功了。不要你長駐榆林港,只是一個月來回兩趟。」鱷魚頭道:「管理員我不幹,起碼要艦長!」少奶道:「這是政府的編制,不能改的。因為是運輸差艦,不是戰鬥艦。唉呀!你這人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叫大家稱你做『喼頓』⑥不是一樣嗎?」鱷魚頭道:「你真想得妙!好,我就叫他們喊我做『喼頓』!」少奶解開小手帕,從裡面取出一張小紙片來,遞給他道:「拿去!這就是你喼頓部下的編製錶!」【⑥:「喼頓」──英語艦長的譯音。】

  洪少奶一轉身就走了出去,那個美國人正來找她,她的手就搭在他的臂上,跟他走出去。他們一直出到大門外,坐上美國人的汽車,飛駛離開多寶路。

  鱷魚頭打開他手上的紙片,看見他這隻艦的編制人馬:

  甲板部

  管理員  上尉
  無線電生 中尉
  軍需   上士
  大副   上尉
  二副   中尉
  波臣   少尉
  司舵   少尉
  水手   上、中、下士

  機器部

  機輪長 上尉
  機輪副 中尉
  機輪員 少尉
  斟油  上、中、下士

  他藏好這張紙片,走出客廳來。馬太太陪他舞了幾回,心上放下了一顆石頭,認為他太太這一個妖精,現在算是有主了。鱷魚頭坐了片刻,看見一個喝醉酒的廳長在舞池當中作獨腳舞,後來又加進了一個禿光腦袋的甚麼參座,跟他亂跳一陣,兩人鬧得烏煙瘴氣,鱷魚頭就告辭走出來。馬專員的司機老劉在汽車上打瞌睡,他叫醒他,問道:「喂!又接一次黑市生意,兜兜風,三十分鐘放你回來,殺不殺?」那司機搓搓眼睛道:「照殺!」他就坐了上去道:「隨便繞圈子,最後停在新亞門口!」

  廣州市此刻有兩部汽車在橫衝直撞兜圈子:一部就是美國高鼻佬跟洪少奶的,他們繞出長堤又進入南堤,轉出漢民路。汽車的燈光曾射在蝦球、牛仔、壯丁們的身上。一部就是新任珠江兩岸清剿副司令兼運輸差艦「喼頓」的鱷魚頭的,他從康寧路彎入惠愛路直下漢民路轉出南堤回到長堤,這兩部汽車的汽笛亂叫聲,兩次把蝦球從睡夢中叫醒。

  亞娣在艇上也給這美國佬耀武揚威的汽車聲吵醒,她的肩上的傷還沒好,又痛心她小弟弟的死亡。她悔恨她來錯了廣州。蟹王七在魚珠想念蝦球。他當了官兒,他的友伴還沒有下落。司令官張果老依然叫那群婢女給他踏腰骨,踏累了就叫婢女替他暖被窩。

  蝦球和牛仔天沒亮就醒來了。天上的星星仍然俯視著他們,但星星不會知道他們的不幸遭遇和精神肉體的痛苦。他們兩個難兄難弟在耳朵邊談了些甚麼心事,星星也是不知道的。牛仔在蝦球耳朵邊問道:「我們能逃得脫身嗎?」

  蝦球道:「小聲點!」牛仔道:「一定得逃走!不然他們就調我們到山東打仗去了。」蝦球道:「是的,他們打了敗仗,遊擊隊打了勝仗,他們要我們當炮灰,龜仔才肯去呢!」牛仔道:「逃不脫,就得去啊!」蝦球道:「別著急!我們大家都要逃的,我們正在等機會。」牛仔道:「你記得那天在警察局門口的事嗎?分明是遊擊隊幹的,他們不是遊擊隊的對手。我們要是齊心,我們也能搶掉衛兵那幾支槍。」

  蝦球道:「我們沒人領頭幹,哪能比得上游擊隊呢?」牛仔停了一會,向蝦球發問道:「你老是記掛著要找遊擊隊,遊擊隊到底是搞甚麼的呢?」

  蝦球道:「我也不十分搞得清楚,我只知道他們專是跟我們的仇人作對的,就這一點我就喜歡他們。」牛仔問:「我們的仇人是誰啊?」

  蝦球道:「你真糊塗!就是這些捆我們、綁我們、打我們、叫我們餓飯的王八蛋呀!」牛仔道:「這樣說,我們就是拚掉性命也不幫他們到山東打遊擊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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