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蝦球傳 | 上頁 下頁
一〇


  §身在香港,心在祖國

  丁大哥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漢子,年輕力壯,精神飽滿。棕色的臉上閃著一雙目光深邃的眼睛。他接了蝦球給他的片子,叫蝦球坐下來,問長問短,打聽鱷魚頭最近的動態。蝦球也知道得不多,丁大哥問到養生米店有多少存米,蝦球只能答:「多得很!我吃一輩子也吃不完!」丁大哥回頭對他的同伴們說道:「你們聽!鱷魚頭這傢夥幾乎把救濟總署的米都盜光了呢!他跟國民黨的官僚們勾結在一起,正在財運亨通呢!」有人問丁大哥:「那末他找我們幹甚麼呢?」丁大哥道:「他這種人無事不登三寶殿,當然有事情才找上門來的,他一定還記得從前在路西做生意時我們怎樣對待他,現在知道我們在這裡,要不是想來攀攀交情,就是想找甚麼生意的門路。」有人叮囑丁大哥:「小心別上當呀!」丁大哥道:「那自然。」說罷就背著他的步槍跟蝦球走出來。一路上,丁大哥很和藹地跟蝦球閒談,問他的家庭狀況和幫鱷魚頭幹甚麼事。蝦球道:「我是幫他打雜的,你呢?你做甚麼?當兵還是當員警?」丁大哥道:「我嗎?不是當兵,也不是當員警。我們看守這個地方,人家叫我們做自衛隊。自衛隊,你懂嗎?」蝦球道:「我只聽說內地才有自衛隊,香港也有自衛隊?」丁大哥道:「香港從前沒有,自從日本鬼佔領香港之後就有了。是人民自己組織起來保護自己的生命財產的。英國人還沒有回到這地方接收以前,周圍百里內的治安就是我們人民自衛隊維持的。」蝦球道:「你們人民自衛隊一直還維持到現在嗎?」丁大哥道:「你這話真叫我難答了。實在的情形是,我們把全部治安權移交給英國人,英國人又把我們一部分人收留下來,每人每月發百多塊錢餉,我們現在是一面幫地方老百姓維持治安,一面又算是吃英國的餉。」蝦球道:「你們的隊伍中像我這樣小的有沒有?」丁大哥道:「從前在東江打日本時,我們隊伍裡有許多小鬼,現在都到山東去了。」蝦球道:「甚麼小鬼、大鬼?」丁大哥笑道:「年紀輕的,我們都叫他們做小鬼。」蝦球道:「他們也能打仗放槍?」丁大哥道:「當然能啦,他們能做很多的事,有些比大人還有本領。」蝦球問:「像我這樣的人他們收不收?」丁大哥笑道:「凡是愛祖國,肯犧牲一切為人民服務的人他們都收。」蝦球問:「他們現在在哪裡?」丁太哥答道:「國民黨把他們逼到山東去了,坐海船要好幾天才能到,遠得很呢!」蝦球聽了悶悶不樂。談著談著,他們已走到小茶樓來了。

  丁大哥一進門,鱷魚頭就站起來問:「他們幾位呢?」丁大哥道:「他們都放哨去了,我恰好休班。」鱷魚頭叫夥計弄一雞三味,開了啤酒,和丁大哥一邊喝,一邊話舊。原來丁大哥過去曾參加廣九路附近王作堯領導的遊擊隊;日軍侵佔時期鱷魚頭做走貨生意,經常通過王作堯的防區,貨物納了規定的稅,就受王作堯部隊的保護通過他的活動地區。大家公道往還,一向相安無事。那時他就認識了遊擊隊工作人員丁大哥,一面相識,也說不上甚麼交情。因為鱷魚頭所最關心的是他的貨物是否平安而迅速地到達目的地,而不是遊擊隊裡的那一套政策。丁大哥所給他的唯一好感,就在他領導下的一班工作同志對他還相當客氣,並不苛刻而已。

  大家喝完了兩瓶啤酒,鱷魚頭道:「怎麼?你們打算長年在香港打皇家工嗎?」丁大哥道:「不作這樣打算又怎麼辦呢?我們被留下來的情形你是知道的:一方面是英國人初回香港,一切還在半軍事狀態,我們要留下來保護我們中國人民的生命財產;一方面是國內和平談判斷斷續續,我們在廣東的隊伍又北撤煙台,我們也樂得暫時得一個休息的機會。可是到了現在,國民黨反動派又在東江、西江殘殺我們復員的同志,殘殺我們的家屬,我們回去不是正好送羊入虎口嗎?不過,我們今天雖然是身在香港,心卻在祖國,將來還是要回去的。」鱷魚頭道:「算了,不提這些。近來可曾做些甚麼生意?」丁大哥道:「哪裡有本錢去做生意呀!」鱷魚頭道:「只要你們肯幫一幫忙,我們一定能在經濟的戰場上打一場勝仗!一戰而勝呢,哈哈!」他拍拍丁大哥的肩膀道:「洋樓、汽車、甚麼問題都解決了!」丁大哥望了鱷魚頭老半天,很懷疑他的提議,問道:「我們能幫你打一次勝仗?哈哈!你太看得起我們了!」鱷魚頭道:「只要我們的汽車通過你們的哨位,你們高抬貴手就行了。」丁大哥又笑道:「你太看得起我們的力量了。」這樣,不管別人是否真的同意,鱷魚頭就把這五個自衛隊員打在他的「經濟戰」的算盤內了。因為時機還沒成熟,他不願把他的詳細計劃對丁大哥宣佈,就跟他日前到深圳去和軍官總隊的走私首領聯絡一樣,飲食應酬一番,就相約「後會有期」而別了。

  回到尖沙嘴來,鱷魚頭想起今天無緣無故打了蝦球一個耳光,現在為了籠絡他,就讓他帶那隻火腿回去給他媽媽,叮囑他晚飯前回來,招呼客人喝生日酒。蝦球托著那隻火腿到對街的木匠店裡,求木匠師傅把火腿鋸成兩半,用一小角火腿肉作為酬勞。他把這隻火腿分成兩半,正像他的心一樣,一半分給媽媽,一半分給亞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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