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新青年 > 新青年第二卷第一號 | 上頁 下頁 |
當代二大科學家之思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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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獨秀 英史家嘉賴爾(Carlyle)所造英雄崇拜論,羅列眾流,不及科學家,其重要原因蓋有二焉:其一,前世紀之上半期,尚未脫十八世紀破壞精神,科學的精密之建設,猶未遑及,世人心目中所擬英雄之標準與今異也;其一,當時科學,趨重局部與歸納,未若綜合的演譯的學說,足以擊刺人心也。二十世紀科學家之自負,與夫時代之要求,與前異趣。諸種科學,蔚然深入。綜合諸學之預言的大思想家,勢將應時而出。社會組織,日益複雜。人生真相,日漸明瞭。一切建設,一切救濟,所需於科學大家者,視破壞時代之仰望捨身濟人之英雄為更迫切。彼應此時代之要求,而嶄然露其天才之頭角者,于當世科學家中得二人焉:一曰梅特尼廓甫(Metchnikoff),一曰阿斯特瓦爾特(Ostwart)。 梅特尼廓甫 (一)略曆 梅特尼廓甫,以一八四五年,生於俄羅斯加耳廓甫州。父為陸軍士官。母猶太人也。本鄉大學卒業後,複游德意志諸大學。歸國以一八七〇年,任阿得薩(Odessa)大學動物學教授。居十餘年,辭職南遊義大利西細裡亞島(Sicilia),從事地震學之研究者數歲。此數歲中實梅氏最重要之生涯也。其地瀕海,便於無脊動物之研究,因以發見高等動物及人類與無脊動物之血液的關係。一八八四年,更造論發明白血球退治微生物之作用,大為法國巴士特氏(Pasteur)所讚賞。巴氏為近世大化學家大醫家。數年前巴黎某雜誌,曾發起投票公認何人為國史中最大英傑;及揭曉時,拿破崙大帝僅居第四位,政治家甘必達(Gambetta)居第三位,第二為文家囂俄(Hugo),巴氏乃居第一位,其盛名可想。一八九五年,巴氏招聘梅特尼廓甫為其醫學研究所之管理者。 巴士特研究所,創始於一八八六年,為各國醫學研究所之嚆矢,設備最稱完美,得梅氏之管理,盛名益著。巴士特之功,在發見諸種病原。梅特尼廓甫之功,在根絕諸種病原,謀長生久視之術。世多稱梅氏繼巴氏後,為貢獻人類幸福之雙星。梅之為人,樸質寡言,貧居巴黎市外,不喜交際;然四方來問學者,無不殷勤接待,詳說而曲喻之。數年前曾以研究鼠疫,親來滿洲一遊。氏之血統,乃半猶太人,於宗教則為無神論者,於政治則自由主義之人。以此之因,宜其不容於國內。一八八一年亞歷山大二世暗殺案起,俄之政潮,日趨劇急。梅特尼廓甫亦以政見得罪皇帝,辭阿得薩而南遊,適此時也。 (二)長生說 易從來之實驗的治療法,而從事於組織的研究,窮探病源,施以根本之救治,此現代醫學界之大革命也。革命之健將為誰?即梅特尼廓甫是矣。舊式之藥劑法,率用人身以外之植物質或礦物質。金雞納(Quinine)及水銀,尚為比較害少之品,納此等於胃中,經過各消化機,以達血管,驅殺病菌,此常法也。若現代驅殺病菌之法,率不假外物,即在增多血液中原有之一種消毒素(Antitoxin),血清注射,與以刺戟,其效立見。或于馬之血液中提取同質之物,愈足補益。白血球退治病菌,亦人身生理自然之作用。梅氏字之曰「食菌細胞」(Phagocyte),取希臘語食(Phagein)器(Kytos)二字以成之也。蓋以白血球周曆人身各處尋求食物無已時,自營半獨立之生活,若單細胞動物阿米巴(Omiba)然,雖皮膚及硬骨中,亦能羼入。例如皮膚受傷,白血球即時凝集,混於血液,恰若積土成壘,以禦敵攻,結合新成之皮膚,保護新生之肉,皆其職也。其或病菌侵入,敵勢強大之時,白血球則整隊以禦之。敵軍增多,白血球亦即續發相當之動員令,奮鬥求勝,死而後己,戰鬥酣時人身遂至發熱,用顯微鏡窺之,戰況歷歷可見。白血球退治有毒之微生物其效如此,此梅氏初期研究之所得也。更深討論之,白血球豈始終殺敵致果,以衛吾人之生命乎?此當然之疑問也。原夫白血球之貪食病菌,非有保衛人體之義務,乃以自身食欲為之動機。 有時大敵當前,竟然放棄其作用,必病菌附有阿卜索寧(Opsoniutm)類之刺戟物,使白血球對之食欲亢進,乃能興奮其殺敵之精神。據梅特尼廓甫之意見,白血球雖有防衛人身之作用,而身體衰弱時,則變而為強敵。人生之衰老也,精力之消耗也,皆由此貪食之白血球食殺人身神經細胞之故。食毛髮之色素,則頒白而變衰。肝腎二髒,被蝕易形。奪取骨骼中之石灰質納諸血管,一面致骨骼脆弱,一面使動脈變硬,一舉而生二害。人生之由壯而老也,半由於病菌之圍攻,半由於謀叛者白血球之內應。梅氏研究之結果,曾下有名之定義曰:「人身機關之衰老也,全屬微生物之為害,與他病症無異。」又曰:「衰老者,傳染的慢性病也。高等部分,日變形而軟化。白血球活動過度,亦其重大之原因也。」 夫以衰老為一種病症,且特屬微生物為害之結果,則尋流溯源,未必無治療之法。此梅特尼廓甫所以醉心于長生術之研究也。因此研究而首得之疑問,即大腸之於人身是否需要是矣。蓋以大腸中多附誘起病因之微生蟲。梅氏直謂大腸為無用之長物,倘施以外科手術,割去或縮短之,未必即有特別之惡影響。由有脊動物解剖之證明,腸之長短與生命之長短成反比例。但梅氏尚未嘗以外科手術割去大腸,及用化學消毒之事,惟盡力培養無害之細菌於腸中,以驅逐繁殖有毒之細菌。施此術也,以乳酸菌為最有效,以其有克殺毒菌之功用。例如腸窒扶斯,乃最易傳染之大腸病也。布加利亞人喜用乳酸菌,而此疾稀見。牛肉與乳,其滋養分殆相伯仲。惟肉易腐敗,發生有害之分子。乳之味酸而甘,且含有砂糖分,可妨止腐敗細菌之增長。然則牛乳之為物,不徒為人身之滋養品,且可攻克侵入大腸內之毒物也。蒙古與俄屬南部,喜食馬乳之作品。遊牧之民,多嗜凝結之牛乳。埃及與印度邊境,牛乳亦為重要之食品。布加利亞人以喜食含有極強度細菌之乳酸聞,而其人之壽逾百歲者,實居多數。文明程度低下,與夫貧乏之人,每多長壽。由此以推,生活簡單而應順自然,亦長壽之條件。依梅氏意見,人之老死,既得其因,複有療法,長生久視,雖未必遽能實現,而定命固屬妄說;人生保壽百年以外,實非異事也。 (三)道德意見 倫理學者所謂利他主義,宗教家所謂博愛主義,非世人目為金科玉律莫敢廢置者乎?而梅特尼廓甫氏,乃謂利他博愛非永久不可缺欠之道德,冒危險,供犧牲,舍己濟人之善行,當隨文明之進步,日益減少而至於無。此實梅氏創獲之見解,驚倒一世者也。欲明其說之涯略,請舉其言曰:「人事界之禍害,隨文明進步而減少,終至全然消滅,而犧牲之事鮮矣。防疫而有血清法,醫生遂無與傳染病相戰之危險。昔之醫生,施義膜性咽喉炎(Diphtheria)患者以手術,不得不捨命為之。余之友人中,少年有望之醫生供此犧牲而死者,實繁有徒。今已有義膜性咽喉炎退治血清之發明,即無前此犧牲之必要矣。要之科學進步,即所以杜絕犧牲之道也。 在昔亞布喇哈姆〈Abraham.猶太人之祖,見聖書。〉以宗教信仰,犧牲其孤兒。此等高尚行為,其日益稀少而至絕跡乎?自合理的道德言之,此種行為,雖雲有讚賞之價值,而究有何所用耶?人人拒絕他人同情之時代,其將至乎?康得以行善為人間純粹之義務,斯賓塞以助人為人間本能之要求。此等原理,將行於何時何世,吾不得而知也。自理想言之,人各自達於充足之境遇,行善不及於他人,此種社會,其旦暮遇之。」〈以上見梅氏The Prolongation of Life.P.323.〉梅氏眼中之博愛利他主義,不過為應時之道德,非絕對不可離之真理。其破壞博愛利他主義之根底,視尼采為尤甚。蓋尼采目博愛利他為不道德之惡劣行為,意過偏激,不合情理,使人未能釋然。 梅氏之解釋個人主義,亦不似尼采猖披過當,令人懷疑也。請更征其言曰:「無論若何社會主義,均不能完全解決社會之生活問題,與夫個人之自由保障。惟人智之進步,乃足使人人之財產自然趨於平均。蓋人有智識,深明多藏之害,當然棄其有餘。自來生活奢侈者壽命多促,其事至愚。履人生之常道,以簡樸嚴正為生者,往往得最大之幸福。明乎此則富者尚質素之生活,貧者自日趨於順境。但遺產私有之習慣,未必為根本必無之事。進化非急激而行者,必由種種之努力及新智識之加增,乃有濟也。新生產之社會學,導先路者當為其姊生物學。據生物學之所教,凡組織愈複雜者,其個體之意識愈發達,乃至有個體不甘為團體犧牲之患。惟劣等動物若粘菌若管狀水母等,其個性全然沒卻於團體之中,然其所犧牲者乃極少。 此等動物絕無自個意識故也。營社會生活之羽蟲,居劣等動物與人類之中間,有明瞭之自個意識者,惟人類而已。故為社會組織之便利計,未可強人以犧牲,敢斷言曰:人類社會生活之組織,當以個性之研究為第一義。」〈以上見The Prolongation of Life.P.231.〉由上之言,梅氏道德見解,乃以個人之完全發展,為人類文明進步之大的。博愛利他非究竟義,其說視自來主張個人主義者,設詞緩而樹義堅矣。然梅氏雖主張個人主義,而生平行事,決非絕對利己之人,雖不以博愛利他為究竟義,而所行多博愛利他之事。自表面觀之,似為矛盾之見解,其實梅氏乃篤行者而非幻想者,乃科學家而非哲學家,乃不以博愛利他為究竟義,非惡夫博愛利他有害於今之社會也。猶之氏之重身命說長生,乃樂天家而非厭世家,胡為輕身東來,樂與極酷至險之鼠疫為伍耶?蓋其個人精神之偉大,無論若何博施濟眾,而非以博愛利他為動機也。其重惜生命,乃瞭解人生存順歿甯之真正價值。陰暗怯弱之厭世家固彼所不為,庸懦苟偷之樂天家亦彼所不取,以矛盾議之者淺矣。 阿斯特瓦爾特 (一)略曆 精力說之唱導者阿斯特瓦爾特氏,顏其居曰「精力別墅」(Landhaus Energie)。彼誠精力絕人,名稱其實;非若東洋流之名士,戲以雅號佳名自飾也。氏任萊蔔茲(Leipzig)大學教授,並同校化學實驗室之主任。教學之暇,手著之書,除化學多種外,尚有二十餘種。其頁數計一萬五千八百餘。又論文百數十首,頁數千六百餘。講演數種,三百餘頁。介紹學說,三千九百。著作批評,九百有餘。此外複擔任刊行《物理化學評論》〈自一八八七年始。〉,及《科學叢書》〈自一八八九年始。〉。賓客往訪,率珍重遇之。有問學者,尤不惜殷勤詳答。其精力之強,誠堪驚歎!氏以一八五三年,生於里加〈Riga俄之西北港市。〉。年二十二,卒業于大學。年二十七,與某女結婚。次年,任里加某工業學校教授。一八八七年,去俄羅斯往德意志,任撒格遜尼(Saxony)王國都中萊卜茲大學教授。時年三十有四。在職十九年,等身著作,大部分成於此時。 一九〇六年,辭教授之職,移居鄉間「精力別墅」,精研哲學。今猶健在,老而益勤。或有以何故棄有用之化學而從事哲學等不生產之學問為質者。阿斯特瓦爾特答曰:「公等視哲學為不生產之學問耶?是謬見也。所謂文明者,專門研究之時代,與夫全體綜合之時代,互更遞進,前世紀乃專門研究時代也,今世紀乃全體綜合時代也。餘自始即好哲學,然未嘗治之者,時代為之也。今其時矣。此余之所以舍萊蔔茲而來精力別墅也。」氏長於語學之天才,兼精俄、德、英、法各國語,及世界語。嘗謂各國異語,頗為學術及交通之障礙,遂銳意於世界語之改良及傳播。 一九〇九年,以化學所得諾倍爾賞金,悉數充作傳播世界語之用。然彼對於語學問題,則以為青年學習語學過甚,有傷獨創及論理之能力。嘗謂尼采之偏見畸行逾越常軌者,乃學習古典語過多之故。奧、匈國民之天才罕見者,以其大部分之精力與時間,均消磨於語學之需要耳。氏之日常生活,喜時時轉換其業務。治學倦時,改作繪畫。風琴(Piano),胡弓(Violin),為其長技。青年時代,兼擅詩曲。蓋事後消息,先時所營,仍留腦際,必改向性質絕不相同之事物,則血液乃移行作用絕不相同之他部腦髓,前用之部,始獲真正之寧息。其畢生事業,亦一事成功,即改營他事,以資休養。此即應用其精力之第二法則也〈說見後。〉。 (二)幸福公式 去今十年前,阿斯特瓦爾特氏,以裁決仍留萊卜茲而任大學教授,抑或退居精力別墅而從事哲理家之生活也,遂證明左方之幸福公式,以自白其經驗: G=E2-W2 此公式中之G為幸福(Glück),E為精力(Energie),W為逆境(Widerwillig)。蓋以人生幸福之大小,視其奮發之精力以為衡。欲享受幸福之一日,不可不一日盡力以勞動,欲享受一生之幸福,不可不盡力勞動以終其生。勞動者,獲得幸福之唯一法門也。故無論何人何時,應竭精力之限度,以送其努力奮鬥之主涯。就此公式,更進一步而成左之方程式: G=E2-W2=(E+W)(E-W) 幸福之G,由精力E之加增,其量彌大。而緣此所生逆境之W,其量亦加大。例如亞歷山大,拿破崙,羅斯福,其人皆精力雄足,而與之反對之勢力,亦甚強大。但彼等幸福之全量,究非吾等意想所及。是曰「英雄的幸福」(Heldenglück)。惟是人間之精力,不盡如羅斯福等,而欲效其奮鬥主義之生活,則煩冤痛苦,必非一端。於是所生之幸福,全與羅等殊科。守避世禁欲主義之生活,若希臘哲人狄阿貴內斯(Diogenes)然,印度之「涅盤說」,希臘之「斯托亞學派」〈Stoic.雅典哲人齊隆(Zenon)淡泊主義之學派。〉,皆此類也。夫節精力,避痛苦,乃雲山隱者之生活,非有為青年之所宜。是曰「田舍的幸福」(Hüttenglück)。英雄的幸福與田舍的幸福,雖各有其滿足之點,而謂為同等之幸福,則不可也;恰如大小二杯,各注以酒,其滿足也同,其容量則不同。 (三)精力法則 精力論,占阿斯特瓦爾特之學說之重要部分。其師赫克爾以物質〈Substanz或譯本質。〉為其哲學之中樞。阿氏則以精力〈Energie或譯勢力。〉為其哲學之主腦。精力之法則有二。其一即一八四二年,馬耶(Mayer)所發明之精力常存說是也。其說以為無限空間中,生起一切現象之精力,其狀態雖有所變更,其總量則常存而無所增減。例如吾人之購求煤炭也,非求其所燃之炭素,乃求其中能燃之精力。煤之燃也,其炭素與酸素化合而為炭酸加斯,散而為煙,他無所有。吾人所用者,乃燃燒之際,炭素與酸素化合所生之熱而已。以此熱力故,至令鍋內之水,化而為蒸氣。水蒸氣之膨脹力,異常強大。於是發熱精力,一變而為膨脹精力。以此膨脹力故,至令蒸氣機關行動。於是膨脹精力,又變而為運動精力。用此力以轉動發電機,則運動精力又變而為電氣精力。傳電燃燈,則電氣精力又變為發光精力;以電行車,則電氣精力再轉而為運動精力。自發熱至此,精力之狀態,已經過種種變化;而其為力之量,精密計算之,曾不稍有增減。此即常存之說,精力之第一法則也。 然則宇宙間之精力,既常存而無所增減,而以何原因,忽有此良否盛衰萬有不齊之現象耶?欲解答此疑問,則不得不求諸精力之第二法則,即阿斯特瓦爾特之精力低行說是也。其說乃謂精力之為物,平行如水,無物激之,時有由高就下之勢;低行抵于水準,遂靜止而失其作用矣。故引水灌遠,必取源于高處。欲轉動水車而以水準之水,其必不得水力之效用,複何待言?水之精力,一度效用,則如量低下,複抵水準,此自然之勢也。其他精力之作用,悉無異於是。一切精力,莫不由高就低,以保其水準性。精力而不在水準以上,決未有能利用之理由。宇宙者,精力大流之總和也。人間文野之差,乃以酌此大流之淺深為標準耳。例如初民始知用棒,是為文明開發之第一步。因用棒以延長身體之精力,在徒手者之精力水準以上也。次知投石,則文明開發,又進一步。因石能致遠,視用棒者之身體精力更增高度也。又其次則發明弓矢舟車,文明更進一步。因其人身體精力之擴充,又在投石者之精力水準以上也。迨近世蒸氣,機械,電報,電話,飛機,潛艇之發明,而文明大進。人間精力之伸張,遠在古人之精力水準以上。此皆利用宇宙間自然常存之精力,而不任其廢置低行故也。 今日之世界,非文明的行動,尚有多事。如國際戰爭及社會中各階級之衝突,此皆作為無益。精力低行之量,尚屬廣大。故講求利用精力之法,關係于世界文明,至為緊要矣。此第二法則,影響於哲學社會學者至钜,且視第一法則之精力常存說為優勝。蓋前世紀為純粹科學時代,盛行宇宙機械之說,乃以第一法則為哲學之根基。生物學者赫克爾教授,集其大成。二十世紀將為哲理的科學時代,化學者阿斯特瓦爾特氏,導其先河。置重第二法則,說明生命及社會之現象,且以為未來之預言。法蘭西之數學者柏格森氏與之同聲相應,非難前世紀之宇宙人生機械說,肯定人間意志之自由,以「創造進化論」為天下倡,此歐洲最近之思潮也。機械說謂世界之要素二:曰物質,曰運動。萬物皆成於原子。原子不可分,而有永久存在性。各原子於一定之時間,以一定之速度,向一定之方向而進行。以此推論,假令各原子遽然中止,且以同前之速度,逆行其進路,則萬象悉返前境,將見死者肉其白骨;鬼雄起立戰場;敗落之果,飛上枝頭;已燃之灰,複返為木;世界歷史,均次第舊幕重開。此理論將不為機械論者所非難,而亦物理學所容許。然為自然界人事界之所必無。彼懷古篤舊者,正不必耽此迷夢也。是以第一法則,雖為一種不可破之定理,必待第二法則以補其缺憾。生物界之吾人,允當努力以趨無窮向上之途,時時創造,時時進化,突飛猛進,以遏精力之低行,不可誤解機械說及因果律,以自畫也。 (四)效率論 所謂理想的機械者,科學家之恒言也。今世之機械,頗近於理想,而猶未至。由來機械之目的,乃以一種之動作,變生他種之動作是也。理想的機械,最重此義。倘所呈效果,無加于吾人自力之所為,則無機械之必要矣。例如植物為自體生存計,直接受日光之精力與作用。人類及其他動物,未能直接應用太陽之精力,不得不假植物間接以取其由太陽精力所成之食物。因是植物者,不啻為變更日光發射之精力,而為食物化學的精力之機械矣。此二種精力之量,吾人得而測量之。盛夏之際,一亞克〈Acker.德國面積名,合英國四八四〇方碼。〉之地,所受日光幾何,測其熱度而知之;所生之植物,其包含之精力分量幾何,燃燒之而測其熱度亦知之。就二者精密比較,其結果殊可驚異。蓋植物體中所貯之精力,較所受日光之精力,每不及百分之一。雖其生活作用,不無消費,而大部分有用之精力,付之廢棄,可斷言也。 然則植物者,可謂為極不完全之機械矣。惟其可取之點,乃在植物獨力生成,不假人助而收穫耳。加以人工,固生產增額,適度耕作之地,較諸天然荒原與夫原始時代之森林,所獲自增數倍。然人工備至之地,即極盛之花園,所含藏之精力,較其受諸日光之分量,亦相差甚遠。所受精力與所生精力之比例,以術語言之,是曰「效率」。植物之效率最低,以其不能利用所受之精力也。效率最高者,莫如近世之發電機。其所主之電氣精力,較所受之機械精力,僅少百分之五。效率之說,本取日常語言,應用於科學,毋寧謂為「善之權衡」(Güteverhältnis),尤覺適當。 例如評判豆或麥之善惡,可比量一亞克之產額多寡而知之;又若發電機,其不能利用精力至百分之九五者,則謂之惡發電機矣。道德上善惡之定論,亦同此理。蓋世事萬端,無一不與精力之變化相關聯。道德之事,非在例外。惟是依第一法則,精力決無消亡之理。而機械不良,未能變原料精力為等量之有用精力,其效率遂至不齊,亦系顯然之事實。斯二說似有不可調和之疑問。然第二法則,已足解答此疑問。欲求效率之高,惟在善於利用精力,不令低行已耳,非第一法則之有何謬誤也。且發電機所呈之效率,雖只百之九五,而其他五分,決非消滅,乃一部分因磨擦而變熱,一部分因電線之抵抗化而為電流,即如植物所利用之太陽精力,雖只百分之一,其餘九十九分之熱,仍存宇宙間,未嘗絲毫消滅,衹以機械之良否不齊,遏制精力低行之程度有強弱,斯所呈之效率有高低,非精力之本身有所生滅增減也。有如貨幣,由甲地匯至乙地,其損失之部分,乃為匯費而非貨幣之自身。匯兌機關之美惡,非以匯費損失之多寡決之乎?此亦效率高低,可判斷道德上善惡之一證也。夫機械之不完全,為精力效率低下之重大原因,吾人可目為定則矣。而尚有一種謬見,不得不辨明者,即人工機械之不完全,較天然機械尤甚之說是也。 今世人為機械之巧奪天工者,不一而足。新器發明,猶日進未已。其所不能者,乃吾人頭腦冥頑及熟練不足之罪耳。電氣應用于人生,不過百餘年以來之事。人間生活,已因此生重大之變更。由現在以測將來,其使吾人精力效率之增高,寧有限度?科學之興,產生二果:其一精力之為物,大效用於人間之生活;又其一則原料精力變為有用精力之時,其效率必至增加。在昔以亞裡斯多德之明哲,亦以為奴隸制度,終無廢棄之理。蓋希臘、羅馬之經濟基礎,皆建築於奴隸制度之上。諸大思想家之得以委身學問也,皆奴隸制度之賜。否則一切勞力之事,必躬自為之。但利用牛馬風水,以供勞役,無假力于奴隸之必要,距今千餘年前,既已發見,此豈亞裡斯多德所及料?由斯以譚,科學智識之增長人間精力效率之高度,其事至明。人間若不幸無此智識,仍至何時,亦固守愚昧劣等之生活狀態以終。 吾人在此種生活狀態期間,尚有何等倫理道德之可言乎?古之人胼手胝足,揮汗如雨;今之人勞力極微,惟聚精凝神,安坐以操配電盤與推進機而已。使人間之勞動,不同於牛馬,科學之功用,自倫理上觀之,亦自偉大。更試就宗教言之,世非仰望基督為持人類和平之使命而來耶?然歷史上所生結果,不幸全與之相反。近代之人,對於和平論之倫理的價值,有所懷疑,視古人加甚。今日頗有從事世界之和平運動者〈按諾倍爾賞金,亦獎勵此種事業。印度達噶爾之獲賞,即以其有功于世界之和平運動,非以其文學也。〉,與其謂為影響于基督之和平教訓,寧謂為戒於戰爭及戰爭準備浪費巨量精力之故。若工藝,若倫理道德,阿斯特瓦爾特氏,皆以「精力的命令」為貫徹吾人生涯全體之統治權。惟是精力之變更及其效率之增加也,將何道之由耶?曰是在積極以求機械之改良,消極則以「勿為浪費精力之事」為格言。猶之經濟學家,恒以「不生產之消費」為大戒也。經濟學貴在以較少之時間與精力,獲較多之生產物。阿斯特瓦爾特所著書中,亦恒有曰:「汝之勞動,務以極少量原料精力之損失,以成高尚有用之精力。」 〈按自蒸氣機關發明以來,人間時間之節省及精力效率之增加,已屬不可思議,而近日歐美人節省時間與精力之法,日異月新,無微不至。例如作書之字母,依聲連書,已稱便利矣,而尚嫌於每字結束之後,另於t上加橫,i上加點,廢時耗力,且欲去之,以視吾東洋使用象形文字之民族,其文明進化,一時如何可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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