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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五


  §第七十六回 取道尹棋輸一著 複帝制語妙雙關

  次日舊學維持會開會,群賢畢至,少長鹹集,濟濟一堂,人才鼎盛。就中汪晰子、錢守愚、楊九如、黃萬卷等幾個主腦人物,自然都曉得今天開會的宗旨,而且各存著一個希望。晰子欲做省長。萬卷學部尚書。守愚的心計最工,開口並不甚奢,只求代晰子為舊學維持會會長,因他聽晰子談及欲將舊學維持會改組政黨,他想目下做了會長,日後便是政黨領袖,派出黨費百十萬任意揩油,豈不比做官更適意。還有九如,他很喜歡拿現的,故欲得一捐局差使。其餘各會友的希望,都和往常開會一般,預備來擾些茶點而已。當其時晰子將簽名簿翻了一翻,對守愚說:「衛運同怎還不來?他告訴我今天趕早到此的。現在會友差不多已來十分之八,只等運同一到,我們就可搖鈴開會了。」

  守愚也說:「他不來果然奇怪,他是幹事員,理該比眾早到的,為甚來得獨後,難道你昨天沒同他接過頭麼?」

  晰子道:「豈止接頭,他早已曉得咧。」

  原來晰子昨兒告訴萬卷說,北京有個朋友,寫信給他等情,都是假的。其實卻是衛運同在偵探部得來的消息,教晰子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必能得北京政府的歡心,功名不難立致。因此晰子必欲等運同到場之後,方能開會。此時見他不來,會友已到不少,恐他們時候等長久了,不待開會就此散步,豈非白忙一常萬卷卻因昨兒會長給了他這個難題目,翻了許多書本,都沒總統棄行,改做皇帝相類的文字,可以仿做。皆因萬卷的筆墨,雖有名望,然而出於獺祭者為多,所以自朝至晚,埋頭時習書屋,鑽研故紙,他的文章,也層出不窮,現在無書可抄,不免大受其窘。足想了一天一夜,還未能完卷。此時在事務室踱來踱去,口中還哼哼哈哈,心思注在文字上,外間開會不開會,他倒並未顧著。九如巴不得早一刻開會,好早定他的終身大計,所以時時催會長搖鈴開會,晰子好不著急。正在這個時候,運同來了,晰子看見他,如獲異寶,正欲命守愚搖鈴,運同對他連連搖手說:「會長且慢。」

  晰子怔了一怔,他曉得運同來遲,必有緣故。一面運同挽著晰子進了事務室,不意萬卷正在裡面,大踱方步,負手長哦,見晰子進去,只當會長催他稿子來了,心中十分著急,慌忙拉一張凳在書案旁邊坐了,心想字雖寫不出,拿枝筆裝裝幌子,也是好的,免得會長怪我文思太鈍,教守愚起草,自己豈不失卻一個學部堂書的機會。這一面運同因有秘密話同晰子講,見萬卷坐著不動,趕又不能趕他出去,心中頓生一計,對晰子道:「會長,今天我們會中,難道不備茶點麼?」

  晰子道:「這個焉能不備,現在還未到時候呢。」

  運同道:「會友們來此已久,腹中豈不饑餓,應該先用茶點,再開會才是道理。」

  說時指指萬卷,使了一個眼色。晰子會意,即喚茶房外間擺茶點。萬卷一聞此言,果然丟卻紙筆,到會場上搶茶點去了。裡面剩下晰子、運同二人,正好秘密談論,運同對晰子道:「會長,我日前教你的手續,可惜已遲一步,被捷足的先得去了。」

  晰子驚問此話怎講?運同道:「你可曾看見報上,某處有個商會會長,特任道尹麼?」

  晰子道見過的,那原是常有之理,何足為奇,本地不是也有個商會長做官的嗎。大概做了商會長,已去官不遠,猶之魚化龍,雀變蛤,物理變化,一般作用,可惜我只做一個學會長,不是商會長,若做商會長,休說區區一個道尹,便國務總理,也容易得很。運同笑道:「你休誇口。老實告訴你,所說那個商會長的道尹,本來是你的,現在被他搶去了。」

  晰子大驚道:「怎樣搶去的?」

  運同道:「便是那天我對你說的,北京留著一個省長,一個道尹的缺份,預備各省有名人物,打電報去贊成帝制。將此作為獎勵品,好引起世人升官發財的念頭,不敢反對帝制。這消息大約也被那商會長得了去,所以先我們一腳,打了封勸進電報,北京政府便把這道尹賞了他。你想倘使這封電報,是你先打,那道尹豈非也是你的麼!現在可被他奪去了。」

  晰子道:「那有何妨,你不是說有一個道尹缺,一個省長缺嗎?目下道尹缺,雖已被他得去,但那省長缺,還未有受主。況道尹同省長比,也是省長強,自然我們甯棄道尹,而得省長了。」

  運同笑道:「你倒說得好一廂情願,不怕你動氣的話,你舊學維持會會長身份,怎及得商會長貴高,他以商會長之尊,所得亦不過一個道尹,你一介書生,反欲跳出他頭上,獵取省長,勸君休想。倘使他先入的得了省長,也許你還有道尹的希望。現在我看你雖打電報,也是枉然的,還不如省這幾塊錢,待日後有別的機會,我再通知你罷。」

  晰子聽說,宛如當頂門澆下一桶冷水,四肢都涼透了,說:「運同,你不能這樣尋我開心,我為這件事,賠了腳步,費了口舌不算,還丟掉好些零用使費,方能今天召集全體會員,開這個特別大會。現在照你說話,教我打消這件事。你開口閉口,只任著兩片嘴唇皮翻上翻下,原甚容易,但不想想教我怎生下臺?而且今日召集的是全體會員,非同小可,我身為會長,豈能無緣無故招呼他們來了,又不明不白打發他們走。猶如周幽王烽火戲諸侯一般,日後本會的通告,還有什麼信用!你這個爛汙可把我撒大了。」

  運同十分抱歉,說:「會長,你也不能怪我。這件事一半也是你自誤的。你若在我告訴你那話兒的時候,就打電報,可就趕在別人之前了,都為你要顧全什麼手續,必須全體會員通過,以致耽擱下來。依我心思,會長便有借用全體名義的權力,何須會友過問。所說那商會長,大約也未必得他們會友的同意,一定是盜用名義出的電報,現在做了道尹,眾會友還愁拍馬屁拍他不上,哪個敢再同他理論前頭的手續呢!」

  晰子聞言,低頭無語。運同安慰他道:「會長休得灰心,我看北方這件事,也未必一定幹得下,因南邊反對的很多,所以他們至今還不敢實行。此時運動各方面贊成,把官爵當蘿蔔青菜一般,任意送人,也為這個緣故。倘使運動無效,反對的仍占多數,說不定依舊要取消的,那時這班勸進所得的官兒,還有甚面目見人。古人雲: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此中也有點兒出入,會長以為何如?」

  晰子聞言,猛道:「有了!這件事既與我等沒有利益,我們何不索興破壞他,也打一個反對帝制的電報,一則社會上可以出出風頭,二則對於這許多會友也有一個交待。老衛你看好不好?」

  運同道:「隨你會長大裁罷。」

  晰子主意決定,出了事務室,見幾盆茶點早已搶空,守愚手中還剩半塊雞蛋糕,因他牙齒已有大半脫落,吃什麼也比別人煩難下嚥幾分,深恐受著損失,取蛋糕的時候,手指上頭明白,多拿了兩個,故而別人的吃完了,他還獨有盈餘,此時一個人受用,好不適意。晰子見了他,忙說:「老錢,快搖鈴罷,我們開會咧。」

  守愚聞言,也不答應,因他口中塞滿著蛋糕。要答應也不能開口,卻急急跑過去,取鈴在手,一陣亂搖,眾會友紛紛入座。晰子上了演說台,他今天本來是預備演說贊成帝制的,此刻臨時改變,幸虧他是大演說家,沒幾天前頭也曾在別處會場上演說過帝制問題,極口反對,現在只須抄一抄老文章,已說得天花亂墜。眾會友掌聲不絕,卻把黃萬卷、錢守愚、楊九如等幾位弄得如墜五里霧中,莫明其妙。聽晰子在演說臺上,倡議發電進京,反對帝制,諸位贊成的請舉手,不消說得,眾會友吃了他的茶點,那舉手的義務,自然也只得盡他一盡。手續既畢,晰子下了演台。

  本來九如、守愚等也預備演說帝制為立國之本,此時被晰子平空豎起反對的大旗,倒弄得他們沒人再敢上臺,跟了晰子進了事務室,紛紛向他責問,會長因何前言不對後語?晰子不慌不忙對他們一陣冷笑道:「這是我試試你們的。我曉你們幾個人頭腦很舊,雖做了共和國民,還未能忘懷君主,所以我特地設一個反面文章,試驗你們的心理,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你們都是利祿薰心,一聞有高官厚祿,竟不顧世界大勢,倒轉去附從他們一班毫無心肝的官僚,豈不可羞,實在可歎。」

  眾人聽了,都紅漲滿面。萬卷卻竊喜幸虧文章不曾完篇,不然豈非白用心思麼。守愚、九如都自覺無顏,溜出事務室。萬卷也想滑腳,晰子止住道:「老黃且慢,現在請你草一張反對帝制的電報,大約比那個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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