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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十五】

  就象緊跟著霹靂的一陣暴雨,來得快,也收得快,三下五除二,一場戰鬥便結束了。一來敵人學滑了,早有警惕;二來青紗帳也給敵人占了便宜。

  機關槍一開火,唏哩嘩啦,除了幾個腿慢的,都逃得無影無蹤。小嘎子空拍了半天手,「張嘴燈」還在老鴰窩裡,只落個白瞪眼。吞虎口追來的隊伍,正是錢雲清帶的地區隊,顯道神似的大個李,老遠就給小嘎子認出來了。他發聲喊,跳下牆來,直迎著撲過去。把戰士們逗得直納悶:在這個節骨眼上,他是打哪兒鑽出來的呢?

  「小嘎子!哈哈,你成了土行孫啦!」大個李挺親熱地問:「你這是打哪兒來呀?」

  「打荷花灣兒!」小嘎子臉上笑得花兒似的。

  「碰上鬼子沒有?」

  「碰上了唄!好傢伙,差點鬧個壯烈犧牲!」他回身指著說,「多虧老滿叔,要不,可真要算我的伙食帳啦!」正說著,錢雲清帶著通信員們也趕到了。小嘎子忙撲過去抱住他的胳膊,一五一十地告訴著老滿叔救他的經過,可那神氣倒象誇耀區隊長的功德似的。大家聽完小嘎子的敘述,一齊把老滿叔圍起來,向他道謝。衛生員忙胞過去給他上藥、綁紮。還特別送了一個空瓶給黑胖。喜得大小兩個胖墩兒左右回頭,笑呵呵地不知怎麼才好……

  小嘎子也蹦蹦跳跳,欣喜著剛對這場奇巧的遭遇,心裡快樂非常。不想一回頭,見錢雲清那對深深的眼睛,正盯著他微微地笑,笑裡還含著一股神秘的意味,他不知要出什麼事,一下子心裡發起毛來。

  「小傢伙,」區隊長發話了,「傷養好了不是?」

  「養好啦!」小嘎子把腿在地上頓了兩頓,表示很緒實。

  「養好了就又發嘎!」區隊長仍然笑眯眯地,「你把手槍藏到哪兒去了?」

  「什麼手槍?」小嘎子嗡一下子,登時紅了臉。

  「又裝傻!」錢雲清不慌不忙,緊盯著他的眼睛。

  小嘎子愣一愣,忽然「噴兒」的樂了。他眯撒著眼兒,還想撒賴。區隊長卻不等他開口就說:「快去拿來!」

  「好好好!」小嘎子怪可憐地點著頭。可是他仍然湊到區隊長身邊,撒嬌似地央告起來了:「好個區隊長,我馬上就去拿來。可是我有個要求:你得叫我再挎十天。——只挎十天!日子一到,你叫我給誰我給誰,這還不行嗎?」

  區隊長說:「你總是有條件!」又瞅他半天,忽然問,「你先說,把槍藏在哪兒了?」

  小嘎子仰頭一指:「在老鴰窩裡。」區隊長也仰頭一看,忍不住也笑起來。他終於點個頭說「好吧。可是第一,你先得服從命令;第二,再繳了槍不許又藏起來!」

  小嘎子一聽,真正軍人式地應聲:「是!」脫掉鞋,一攢勁,又爬上大樹去了,在那高得眼暈的老鴰窩裡掏摸著。區隊長笑微微地看著他,帶著明顯的欣賞口吻說:「啊!真是有『絕勁兒』啊!」

  當小嘎子把槍拿下來,得意地往腰裡別著的時候,錢區隊長卻遞給他一件東西,略帶嘲諷他說:「把這個拿去。你還得更精一點才行啊!」小嘎子接過來一看,原來是「張嘴燈」上的皮套。這才恍然大悟:敢情區隊長是從那個大胖子那裡知道了全部秘密。不由得心裡歎道:「這個小老頭兒真心細。

  誰也甭想鬥得了他!」

  天時已經不早,部隊又紮在老滿家中休息做飯,一平靜,小嘎子才猛一下想起了玉英,「哎呀」一聲,往外就跑。錢雲清忙喊:「哪兒去?」小嘎子說聲:「一會兒就來!」直鑽出了院子。一出門,恰把玉英撞上了:她正含著兩包眼淚,滿街裡打聽呢。一見他,象得了救似的,一面往這邊撲,哇一聲哭開了:

  「光顧你甩手一走,把人家丟下這麼大半天!倘乎有個差錯,人家誰也不認識,可叫我投奔哪兒去呀!……」

  小嘎子跑上前去牽住她的手,小聲兒說:「還不把淚兒擦了,區隊長就在院裡呢!他可最嫌人哭,讓他看見,要是不要你了,我可不管!」

  玉英還是委屈他說:「我正在村頭上立著呢,呱啦啦就是一排子機關槍,跟在腦瓜頂上放的似的。我還說是打你的,急得喊都喊不出來了。後來見人們往這邊追,我才也跟著追了來,心裡還說:勸勸他們抓活的吧,別給打死了。」

  說得小嘎子嘿嘿直樂,玉英的眼淚也就幹了。兩人牽著手來到隊部;錢雲清一聽說是參軍的,就又皺起眉頭來。可是,他擱不住這兩個小傢伙死說活說,玉英又抵死不肯走,也由於有了小嘎子的榜樣,只好說:「先休息休息吧,過後再商量。」小嘎子根據經驗,知道這是答應了,高興得拉著她往外就跑。

  這時,幾個打掃戰場的戰士來報告,說在北窪裡發現了一個死鬼子,看樣兒是個指揮官,有人猜可能就是肥田一郎!這消息一傳,立刻轟動了整個區隊,連錢雲清也立地跳起來,親自派通訊員去查俘虜,問肥田一郎一同來了沒有。

  不久,人們又洩氣了。戰士們牽著俘虜認了半天,回來說不是肥田,是日本紅部①的一個特務,名叫齋藤。

  ①「紅部」是當時日本的一個特務機關。

  「怎麼?齋藤嗎?」錢雲清眼睛倏忽一閃,他對這個消息可不小看。

  「好!」他的眼又朝大家明亮地一掃,「我們要注意!這對肥田是一個很大的打擊,他必然會報復的!」

  果然,天傍黑,偵察員們就帶來了消息。羅金保報告說:肥田一聽說齋藤陣亡,抱頭大哭。他跺著腳望天發誓:一定要為他報仇雪恨!還要馬上追薦亡靈呢。另外,鬼子騎兵已開始整備鞍韉(jiān)、武器,汽車在添水加油。「警備隊」的通訊兵也慌慌張張裡外直跑。老羅說:看樣兒,明天准定有大規模的合擊。

  別的偵察員也報告說:打死齋藤給各據點鬼子的震動很大。有的擦槍備馬,預備出動;有的日不落就拉起吊橋,戒備森嚴;有的在附近村莊抓起人快車馬來。

  原來這齋藤是個手辣心黑的老牌特務,跟肥田一郎合作多年了,配合十分默契。當肥田在鄰縣搞「反共誓約」的時候,很多最狠毒的手段,都出自他的詭計。他也一向以肥田的左右手自居,他倆互相依靠,互相提攜,親密無間,說得上是一對老搭當了。錢雲清對這一點早就很清楚,他研究他們的關係不只一天了。

  屋子裡變得嚴肅起來,竟至寂然無聲了好一陣。可是,錢雲清卻漸漸浮顯出一層淺淺的笑容。倏忽間,笑容又為一股堅毅嚴峻的神情所代替。他仿佛有了一種感覺:一個老早就等待的機會,可能無意中來臨了。

  「唉,」小嘎子突然很不合時宜地歎了一聲,「可惜打死了!要是個活的,拿他把老鐘叔換回來多好!」

  區隊長聽了,含笑望他一眼道:「就是活的,敵人也未必換。上次,我們拿砸汽車抓的十七個俘虜換咱老鐘,他都不理我們!」區隊長突然非常感慨地「嗨」了一聲,把桌子「當」的一拍,朝小嘎子道,「敵人看我們,比我們自己看得還高啊!」小嘎子正想接著往下聽,區隊長卻斷然打住話頭,伏在桌子上,飛速地寫起信來。

  偵察員們一看,急忙抓空兒去吃飯,等他們吃完,信果然寫成了:有給政委石一鳴的,有給備縣大隊的,還有給分區機關的。他把信分完,把偵察員們一個個都撒了出去。小嘎子注意到:今兒跟住日不同,偵察員們都撒得特別遠,除了交通要道上的,差不多部派到鄰縣去了。而且每個人都新加了一條任務,便是每人每夜必需破壞三空①以上的電線。

  ①兩根電線杆子之間為一空。

  更有一件是大出小嘎子意外的:區隊長突然決定把玉英送到鬼不靈去。

  說那裡有幾名傷患,讓她一面去幫助護理,一面也學學做醫生。小嘎子要推薦她當偵察員的想法,一下子落了空。他本想替她分辯,但情況緊急,連區隊長的決定,也象突然發生的,很覺不好開口。而玉英是個聽話的孩子,她雖不願和小嘎子分開,經區隊長把道理一擺,也就沒有說不行。但她要求以後還是讓她回到隊上來,她覺得還是和大夥在一塊兒好。區隊長也答應了。

  於是,她又跟小嘎子唧咕了好一陣,求他勤給她捎信;不會寫,畫畫兒也行,有空就去看看她。小嘎子也都答應了,又竭力安慰了她一番,說只要好好幹,以後總有機會能當偵察員的,眼下先將就著吧。天黑以後,玉英便同衛生員一塊兒走了。小嘎子把他們送了老遠老遠。

  半夜時分,部隊出發了。一路上走得特別肅靜。宿營的村子就在城邊上,遠不足二裡,站在房頂,能看見月影下那黑魆魆(xü)的城牆,連敵人間口令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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