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小兵張嘎 | 上頁 下頁
一一


  【七】

  幾天來,小嘎子那股高興勁,簡直沒法形容。他又是跳,又是笑,又是打滾兒,又是豎在炕上「拿大頂」①;假若辦得到,他早為自己唱一台戲了!

  ①即倒豎,也叫豎蜻蜓。

  不幾天,戰士們都成了他的好朋友。他有的叫「哥」,有的叫「叔」,好象同宗連族,其實全是同志。大家原本喜歡他的聰明鬼仗,再加上他年紀小,天性快活,就愈發待他赤誠親熱,真個親弟弟似的。正應了那句老話:

  「四海之內皆兄弟。」小傢伙一進入這個大家庭,立即就紮了根了。

  特別使小嘎子稱心滿意的,是他真的當了小偵察員!每到一個宿營地,部隊剛一隱蔽好,他就先去村邊上放哨巡風了。小小一個新戰士,居然成了保障部隊安全的眼睛。這使他在同志們面前,夠多麼顯赫呀!這可實在是一件了不起的光榮!

  當然,小嘎子也的確不負對他的委託。地區隊夜夜行軍,天天轉移,可不管走得多累,天不亮,他就背個草筐,拿張短鐮,溜到村頭上去了。有時蹲在直通據點的路口,有時爬上葉茂枝稠的大樹,有時隱在霧罩露垂的青稞中,有時掩在鴉寞雀靜的房角下,那一對小眼睛,總是瞪得圓圓的,滴溜溜一直轉到天黑。每次發現敵情,都有他個清清楚楚的報告兒,沒有一回誤過事情。

  不單偵察工作使他快樂,小嘎子的樂趣還要廣得多呢。不論是夜間召集群眾開會,講話,作宣傳;也不論是打野外,作科目,學文化;更不論是講故事,說笑話,各項文娛活動,他都感到喜悅,都覺得新鮮。他什麼都想作,什麼都要學,凡是他遇到的樁樁件件,都得摸摸動動,儘管放一天哨,可晚上回到隊部來,仍是竄來跳去,捅這弄那,沒有一刻拾閑兒,也從來不知道疲倦。

  不過,在千般事物之中,小嘎子最著迷的還是槍。凡是隊上有的各種各樣的槍,他都捅過,不光懂得性能,知道用法,也都拆得開,裝得上。若不是大個李護把得緊,連那挺「歪把子」也早給他卸開過了。

  有一次,不知怎麼他把錢區隊長的盒子槍逮到手了,立時一頓大拆大卸,把零件零零散散撒了一炕。這還不算,他又把錢區隊長僅有的五粒子彈,都拔掉鉛頭,把火藥倒在炕沿上,排列成五個小墳頭,研究起它們的成色來。

  氣得個區隊長哭不是,笑不是,罵也不是,趕忙從他手心裡摳出零件,立刻躲了他了。還有一次更玄的:正在大夥睡覺的時候,他竟在一旁卸開了兩個手榴彈,正要剝那雷管上的銅皮兒,把頭一個醒來的人,嚇了一身大汗……

  既然愛槍愛得這樣入迷,當然找過區隊長,要求發給他一支。不想區隊長把這當成孩子氣兒,笑一笑就完了。這可使他生了氣了。

  「要碰見戰鬥,叫我拿什麼去衝鋒啊?給我塊鐵,也比這個能嚇唬人不?」小嘎子舉著老鐘給他的那支「張嘴燈」,忿忿不平地說。

  「你的任務是放哨,不是衝鋒。」區隊長可是不著急不上火的。

  「別的偵察員為什麼都有槍呢?」

  「他們的槍也不是發的。是他們從敵人手裡得的。」

  小嘎子沒詞兒了。不過,這答覆總使他覺得不公平。本來還想找找政委石一鳴再要求要求。可石政委早帶著二大隊,到楊柳青和廊坊一帶活動去了。

  還有什麼法子呢?

  說來也怪,儘管小嘎子有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對錢區隊長,很有點發「拘」,總覺得他還有什麼更「拿人」的地方。其實,區隊長對他是很親切的,看顧他的吃穿休息,給他講革命的道理,甚至抽工夫教他認一個兩個生字,那份細心,不下一個很有耐性的女教師。他是在精心地培育著這個孩子,要把他造就成一個真正的人民戰士啊!可小嘎子為什麼還是「拘」他呢?這也許是受了傳染,因為全區隊不管什麼調皮搗蛋的,一到了這個小老頭兒面前,立刻都老實了。就連那單車子出城入城、用笤帚疙瘩下過「白脖」槍的老羅,一見了他,也俯首貼耳跟個新媳婦似的!小嘎子曾偷偷問過人:

  「區隊長怎的這麼壓得住陣呢?」由此,他聽到了兩個小故事。

  一個說:前年大清河北打過一次惡仗,三百鬼子猛衝我們一個連,形勢非常危險。有七個戰士守著一道口子,正是敵人集中力量要從那兒突破的地方。錢區隊長就走過去,跟七個戰士坐在了一塊。敵人的機槍大炮跟颳風似地,卷過一陣又一陣,可我們的陣地一動也不動。忽地「汪」一顆炮彈落在人群裡,一下卷走了四個戰士,飛起的塵土把區隊長給埋起來了。人們說:

  這回可完了。不想,那塵土剛剛一落,就從煙霧裡端端正正冒出一個人來——錢區隊長還在原地方坐著哩。

  另一個故事說:在又一次戰鬥中,區隊長就在火線上鋪開地圖,跟兩個幹部講進攻計畫,正講著,哧的一顆子彈,打在地圖上,濺起的土,把他指著的那個「村子」迷住了,那倆人驚得一愣,可他呢,用手把土一撣,頭也沒抬,繼續講了下去,連說話的口氣也沒有頓一頓……

  小嘎子聽著這些故事,心裡起了怎樣的激蕩啊,他覺得在眼前湧起一座金煌煌的大山,是這般崇高,這般偉大,連他周圍的花草樹木,都輝映得金光燦燦的了。站在他面前,連自己也要放起亮光兒呢……

  有一天,他忽而想起區隊長每次聽到有關肥田一郎的情報時,神情特別專注,便跑去找著羅金保,問這是什麼原因。

  羅金保告訴他:肥田一郎就是城裡的日軍大隊長,是個兇暴殘忍、殺人成性的傢伙。因在鄰縣搞「反共誓約」有功,特地調來白洋澱,推行「清剿」計畫的。有一次,他聽說萬佛堂有共產黨的組織在活動,便讓「聯絡員」通知萬佛堂說:「預備好埋二十個人的大坑。」第二天,他帶著鬼子果然去了,下馬不說話,先殺了二十個人,然後才搜查共產黨。還有一次,在他征糧的時候,有十裡堡兩個「聯絡員」去見他。這兩個聯絡員是一老一少,因村裡糧食實在催不上來,請求他把繳糧日期寬限兩天。誰知他把話聽完,嘿嘿一樂,一刀就把那個少的砍了。隨後割下人頭,往那個老的懷裡一扔說:「抱回去!糧食的到期不繳,統統的這樣!」

  不等老羅說完,小嘎子早瞪起紅火火的眼睛,問道:

  「這傢伙是不是巴鬥腦袋,蛤蟆眼,一撮小黑胡……?」

  從此,小嘎子更盼槍了。日子越久,也就盼得越急。他每每在心裡禱念著:「叫我碰上敵人一回,繳它一支多好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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